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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血

作者: 王士钢2012/06/07短篇小说

太阳·血

[ 中国 王士钢]

"洪哥,咱这是走到那儿了"?

一个土山包的柿树下,我赤着上身躺在铺着小褂儿的黄土地上,斜偎在我身边的兰兰问。

我俩都18岁,她甚至比我大几个月,但她高兴叫我洪哥,我也愿意她这样叫。

我斜起身子四下望望,除了这山包下面一道川,周围是起伏连绵无尽的丘陵,如同定了格的海浪,若不是远处有星星点点几小块儿翻耕的麦茬儿地,真不相信这块世外桃源曾有人涉足过。透过柿树的枝叶缝隙,一轮火辣辣的太阳当天悬着,把云烤没了,好象天也烤没了,只剩了个火的世界。怎么刚才一直没觉得,现下真有点疑心,要不是这把伞状柿树的遮挡,我俩会被燃了起来。我们没有手表那金贵的东西,估摸这时辰已过响午了。

也就是说,我俩象一双无拘无束的狼,在这荒郊野外游荡了一上午。

"恐怕离咱下乡那村有四五十里了吧"!

我自语地回答,转又望着她汗渍渍红扑扑的脸和那苗条柔嫩的身子,真不敢相信她也能随我在不知不觉中挺下了这么远的山路。爱,真有种魔力,尤其对女孩子。她原本就很漂亮,在我们那几十个女知青中是挑头的。这时,疲倦中惹人怜的媚态更加动人。我情不自禁,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在她嘴上、眼上、脸上一阵狂吻,她柔顺地给我吻,渐渐,她被燃了起来,更紧地抱紧我的脖子,更烈地用感激的吻还报我。

少男少女这爱太浓了,浓得我们忘却了天地,忘却了时间,使我们空虚无望的心又有了人的灵性。我们如同贪婪的孩子拼命吮吸这爱的浓汁,除此,再无食可择了。

"好了,保尔"。她歇了歇软绵绵的身子,满足地笑了笑,推开我搭在她身上的手臂。每当我俩欲火调情时,她总是莫明的这样称呼我,说我象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的少年保尔 ·柯察金。我曾偷偷照过镜子,削瘦的脸,乱蓬蓬的头发,显显的肋巴骨和野孩子般倔强的嘴巴。的确像。但我不知怎么不由总联想起冬妮亚,觉得这爱称不是好兆头。但此时我并没有这么想,我很高兴,觉得自己太伟大了,觉得眼前海浪般的丘陵都渺小了许多。那是一种十八岁年龄的男孩在顺服自己的女性面前自感的那种伟大。

"好了,我要尽妻子的义务,给你作午饭"。她像母亲照护孩子那样娇娇地说着,从我们小黄挎包里掏出干粮。又拿出几块煮熟的狗肉,那还是前天晚上我们几个男知青偷偷从一户老农家弄出的狗,宰了特意留下的。我们下乡了三年,过年不一定有这珍品,可平常打牙祭的零食儿还是时时不断的,我们的宗旨是今日有了就不管明天,明天总会有办法的。为了起码的生存,有时也就顾不得手段的善恶了。

我从兜里掏出自制的旱烟袋,从她给我缝制的烟荷包里装了袋老农们常吸的那种旱烟叶子,老练地"滋滋"抽着,一边作出丈夫的姿态望着她用把青草擦拭着路上从老农地里"捞"来的萝卜。

"兰兰,你跟我觉得一辈子亏不亏"?我没头没脑的挑逗她。

"亏,亏死了,我的小保尔"。她故意撒着娇

"亏,是亏死了,不这样说就不象女人的话"。我明知她是撒娇却故作认真地说,可不知怎么心头有些堵得慌,又佯作认真发泄地继续说:"在你们女人眼里,不就是地位金钱吗?在我看,做人看人应重的是真才实学、是气节。是英雄、狗熊,拉在一块试试,什么十八岁当师长,什么唇枪舌剑的外交家……谁不想报效国家,谁不想轰轰烈烈做个事业。我也能做个将军,我也想跟外国第一流外交家碰碰。他们算什么东西,世无英雄,竖子成了名。归总只不过是个机遇,可谁又给你这机遇呢?好,这不,机遇就是撵到乡下修地球,一个还不够,全家姊妹四个先先后后来了个一锅端,分了个五零四散。也好,各自为政,各练各的功。"管谁看起看不起,等我将来出山,哼!那时再看两腿泥吧"。我愤愤地以十八岁年龄所常有的、那种自命不凡而又不得志口气,滔滔着这虚张声势的发泄,实际并不是对着她。我知道她真真的爱我、崇拜我。她象个听话的猫咪半偎在我身上,用那小手抚着我的胸。我略略放温和些口气继续侃:"下乡怎么了?别看这个说苦,那个说糟,我看不见得。这儿自由,修身养性弄上几年再伺机出山。关键这段日子在你怎么利用。什么锻炼不锻炼,对待那些老农干部,递上几支香烟,什么就有了,再不然给他耍个光棍摆个横,他哪个敢缠。图个自在。哪象城里的工人,说是什么主人翁,球!我看了,啥世道都是奴隶相。我爸干了一辈子,落个啥?只落了身遮丑的衣服,那样过一辈子有啥意思。哪象咱这自由民,爱怎么过怎么过,爱上那就上那儿。弄条狗、捉只鸡,鲁迅小时候恶作剧无非去阿四公地里偷些毛豆角,可咱们如今偷果子用麻带装,偷瓜用车拉,比他那时可过火上好几成。象咱大中午出来谈对象,他们享受过这味吗?将来我要当作家写咱们下乡,要写的光辉些,因为毕竟有美好有趣的东西,也有些自由浪漫的地方。当然,这也算动脑子对抗争来的。不否认,也有出苦力的倒霉蛋……"

矛盾的前言后议,不成道理的理论,空虚中的自慰。

我把话打了住,前面那道川的左边沿,一幅画面映进了我眼帘。那块地里有两人在用力地犁地,他们身后,尚趟起两股象燃着的烟尘。扶犁的是个光头粗壮的汉子,约莫四五十岁,前面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弱丫头牵着头牛,从那女孩的衣着打扮,即使她裤腿膝盖处隐约可见打着两块补丁,一眼就看出她也是我们的同行----知青。而且那女孩苗条的身段轻盈的走势,和后面汉子那氓愚霸道的走法现出明显的反差,显得有些滑稽。嗯?我们开始怎么没注意到呢?这么热的天,满世界的人都吓爬回家了,剩这俩傻蛋,嗨!真是世上什么人都有。

"你看"。我用手指向那俩犁地人对兰兰说:"那个小母鸡,真她妈生瓜蛋,准保下乡没多久,恐怕是梦想着好好表现表现,唉!要叫她妈见这场景,说不定会晕过去。这种老农没他妈个好东西,都是哄死人不偿命的货儿"。

"洪哥,那要是我,你会怎么样?"她叹了口气,动情地问。

"会怎么办?把你撕巴了,好让你少受那份罪"。我吼道。

她更紧地偎着我,肩膀头颤动了两下,声音如同呓语:"洪哥,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伺候你一辈子"。

我俯下身伤感地吻了吻她,茫然地抬起头向那幅画盯去,突然,我呆住了。

他们已经停住了耕作,姑娘微低着头在地头一棵小野树下站着,脚下是一片青草地。汉子走到她的面前,忽然,他把姑娘蛮横地揽拥到怀里,狠狠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姑娘木然地种在那儿,接着又一下,又一下,随即,雨点般地印在她的脸上、眼上、头上、身上,他用俯下的胸脯在姑娘胸上粗暴地蹭,用大手在上面粗鲁地磨擦。这一切都是在一刹间出现的,象是一种幻觉,我只感觉头、耳"嗡"地鸣了起来。我揉一下眼,瞥了一眼正在惊恐呆楞的兰兰。就这瞬间,那壮汉已把粗布大裆裤退了下来,赤裸裸叉开两腿,那中间粗壮象橛柄般的东西在阳光下乌黑发亮,他把猎物双脚拎离了地,斜夹在腋下,姑娘猛然挣扎起来,双脚在踢,双手在汉子腰间、背上拼命擂,挣脱着,可是一切无济于事,她的裤子一下就被扯掉了,娇嫩的一切裸露在炎炎的烈日下,汉子极迅速的凌空劈开那白色的双腿,向自己贴进。"啊--啊-"两声尖啸的惨叫声撕裂了凝固的寂静,只两声,姑娘不动,象团雪白的面团瘫在汉子手里,任其蹂躏着。阳光下,面团随着他屁股一抽一送在晃动。

我被吓住了,不是被他,而是被他那纯动物般的性动作吓住了,这是我十八年来唯一被吓住的场面。流血,死人我都见过,唯这次,我头、脸,整个身子都在发冷、发瘮,起着鸡皮疙瘩,每根头发都神经质地竖了起来,我害怕,我真真体会到了老农中那些骚狐蛋子所说的"人×人,吓死人"是怎么回事了。兰兰早已双手掩着脸在嘤嘤抽泣着。

直到那恶汉象扔块烂肉般,把她掼在地上,赶着牛扬长而去之后,我好象从恶梦中惊醒似的,发疯般向自己的同类,那个可怜的受害者奔去。兰兰踉踉跄跄紧随着我。

离她不远处,我们止住了脚步,也许是我们脚步声的惊扰,伏在地下那堆颤动的肉团子,止住了呻吟和嘘唏地啜泣。她处于本能,痴呆地提上裤子跄踉地爬起来。那血,一股鲜红鲜红的血,顺着她那补着补丁的裤管和小腿流下,滴在脚下那绿色的小草上。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她垂着头,一缕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掩饰着左边的眼和鼻,一串串泪扑蔌蔌滴下……

"啊……妹妹"我如同在恶梦中惊叫一声,我不相信我的眼睛,我不敢相信。

她困惑地抬起头盯着我,眼珠一动不动,嘴角在抽个不停。突然她"哇……的一声,扑到我怀里,双手在我身上捶打着。我两眼发怔,木然站在那儿任她擂打,无有一点知觉。

她住了手仰起头,用乞怜,恐慌的眼望着我那呆滞的脸,断断续续地怯絮着:"哥……哥,队长他只……只说是亲亲我……只亲亲就让我先……将来先招工……"

我什么也没听见,一切是那么静,我要炸了,身子被烈烈的太阳燃着了,我一把把她搡倒在地下,我歇斯底里地捶打着自己,象条红了眼的狼,尖嚎着向旷野狂奔去。

三天后。我把那个恶汉子用刀子捅了。

二十年后。我走出了监狱,一天不少,足足地服满了二十年的刑期。兰兰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孩子爸听说是个什么科的科长。妹妹在一个集体小厂做工,她嫁给个比她大十四岁的工人,那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们关系很和睦,有个女孩,已经十六岁了,和六九年那年的她一样大。妹妹身体发胖多了,脸上总是一派安祥平和的神情。她生活得很平静。过去的事好象依稀记不起来了。可我不行,有时,尤其入夜,那轮火辣辣的太阳,那滴血的裤管和小腿,总在我眼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