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条扁担
扁担,是乡村人的另一半,有活无活,不离不弃,上街赶集扛着,夜间行路提着,望田望地挟着,甚至走亲戚、串村庄也常常带条扁担。扁担,庄家人的象征,勤劳的标志。一条好的扁担,不仅是农家人的骄傲,也是农家人的光彩。
顾名思义,扁担,是扁长的,是农家必不可少的劳动工具。扁担,不仅用于挑,还可用来抬。夜里赶路,到邻村办事,提条扁担,还可以壮胆,可以吓狗。干活累了,就把扁平往那儿一放,可以当凳。扁担的功能,实在太多了,但主要是挑,两头悬起箩或筐,就有一定弯曲度,挑担稻、米,或其它物体,直起腰板,随着脚步的颤悠,手臂的摆动,合着扁担弹动的节奏,悠悠地颤着,发出吱吱的响声,显得轻松自如,有着另一种潇洒。姿势好的,走在路上,换肩、前后调动,还有一定的回头率呢。
扁担,有竹扁担木扁担两种。竹扁担比较简单,将一根竹子剖成两瓣,稍作些加工就可以了。木扁担就不同了,中间,也就是挨肩的部位,一定要扁、要光滑,从中间到两头要渐细,这样才有弹性,两头的末端,要各配两到三个键,用来固定绳索的。木扁担大多以桑树、栗树、杉树为材料,桑树扁担沉重,弹性差,但经久耐用,杉树扁担弹性好,轻盈、灵巧,但易折,惟有栗树扁担,才是农家人梦寐以求的。
扁担,有男用女用之别,也有大人用与孩子用之分,一个年轻女人,或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挟条挑粪担土的大扁担,那是不体面的。因此,女用扁担多半要轻些、巧些的,孩子呢,那就更要小些、巧些了。我曾经有一条竹扁担,长度不过正常扁担的三分之二。这条扁担是半面竹子的,两头各有一个卷起来的钩,是煣成的,看起来像条细长有神气的小船,深黄色,弹性好,小巧玲珑。因为喜爱,我决不用它挑水担土,平时都是架在衣柜上的,像宝贝一样藏着,只是上学时才用来挑行李。这条扁担,还是来自江南,是在那儿打鱼人随意给制作的。
十四岁那年,我到贵池看望在那结伙打鱼的父亲。回来,叔伯堂哥要我为他们家带些腌鱼,一人不多,十人不少,你三斤,他五斤,合起来有三十多斤。这么多鱼,怎不能让我背着,扛着。不知谁说:“好办,挑着,轻松得很。”说着,就到山上砍了一棵竹子。真是歪打正着,这是一棵多年老竹。父亲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是瘦处竹,有韧劲哩。”其实,父亲也只这么一说,而大家却上心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一条集大伙智慧的扁担就那样制成了。起初,我还没觉得什么,认为只是一条普通的小扁担。我挑着鱼,乘小船,过轮渡,登上小岭时,实在累了,就坐下歇歇。岭上歇脚的人很多,有上来的,有准备下去的,有男人,也有女人。我刚坐下,一个用草帽扇凉的中年人看着我的扁担说:“这小鬼的竹扁担不错。”翻这么高的岭,他没赞叹我,却赞叹起我的扁担。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有面子,头也昂了起来。再看我的扁担,两头翘翘地卷曲着,似乎很有精神,从此,我便喜爱上了这条扁担,也掂出了扁担的份量。
由于我轻易不用我的扁担,父亲有时嗔道:“扁担就是用来挑的,不是玩的。”是的,父亲的话没错,扁担是用来挑东西的,农家人的日子,是靠肩担腰撑挑出来的。从早春一步一个趔趄地往水田里担肥担秧,到盛夏秋后挑粪挑稻,就是到了冬天,还要挑土挑石修堤筑坝,哪一步也离不了一个挑字,即使平时过日子,也要挑米挑水挑柴。应该说,扁担是艰辛的,只有在喜事中,如娶媳妇、嫁女儿,才在扁担上系个红布条条,挑鱼挑肉,挑盆挑桶,挑碗挑盘挑化妆品,虽然喜气,还是离不了一个挑字。挑,是乡下人一种姿势,一种精神,就像贫瘠处的多年老竹,风里雨里,雪里霜里,就那样挺立着,颤悠着,从不沮丧,从不懈怠。
令我懊恼的是,新学期不久,我把行李放到宿舍,还有那条扁担,便上街买洗刷用具去了,回来扁担却没了,心里那个别扭,那个烦闷,别提多难受。因为,我不仅喜爱这条扁担,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条扁担,我才想过扁担的形状、扁担的功能,真正懂得扁担的含义,懂得一个“韧”字的来源。后来,我自己安慰自己,偷了就偷了吧,反正那扁担已让我懂得了许多,但有相当长时间,甚至时至今日,那条扁担任在我的心中颤动,怎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