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北方的雪
怀念北方的雪
斗转星移，时空已穿越五十年，告别客居多年的北方，已经很久很久了，曾经的岁月，已渐渐淡忘。而今清明节又将到，唤起我怀念遥远的北方。人深夜静时，不由得遥望天空上的北斗星，它旁边那颗闪烁的小星星还在吗？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煤城鸡西。六十年代初的一个深冬的早上，星期天。我拉开窗帘，玻璃窗上结了厚厚的冰花，晶莹剔透，美丽无比，窗外大雾迷蒙，房屋树木和道路，全都披上了银装。原来，昨晚那场豪雪，此时还在继续漫天飞舞呢！
“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门一打开，两个雪人站在眼前：绒毛军帽下一个大口罩捂住了半个脸，黄色的军大衣，高腰大头鞋，全身落满了雪花。看见我们惊奇的目光，你摘下大口罩自报家门：“我是钢，他是凯。”原来是你们！ 我和娜惊呼起来，仔细端详，你，中等个头，古铜色的脸庞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放射着敏锐和深邃的灵光，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成熟稳重而又刚毅的非凡气质。
乡音，乡情，校友，同是天涯沦落人，使我们很快就熟悉起来。其实，你们的情况早有所闻：宾山中学的高材生，品学兼优，德才兼备，身体素质好，你们被保送上哈尔滨军工大学。那是培养军队高级科技人才的摇篮，老师以你们为自豪，同学以你们为榜样，父母更因你们而荣光！你们是小城的好儿郎。有多少人羡慕你们啊！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命运捉弄了你们。三年之后，就在你们踌躇满志摩拳擦掌准备为国防科技事业大展宏图时，遇上了国家大裁军，你们随着几十万大军开进了北大荒，当了一名拖拉机手。你说，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狂风卷起枯枝败叶，夹杂着大片雪花，满天飞扬，敲打着你的康拜因驾驶室，车窗噼啪作响；你还说，你们陷进过沼泽地；受过狼群的围攻；手指粗的蚂蟥，米粒大的蚊子，常常伴随着你们；你们睡过地窝舖，就着冰雪啃窝窝头……北大荒也是惊心动魄的战场啊！
我们聊起了家乡——那四季如春的有“小桂林”之称的南疆边埵小城，龙潭碧水如玉，清波荡漾，宽阔的潭面上倒影着奇峰异寺，多股泉水从潭底喷涌，像一朵朵水晶花在潭面上盛开，甘甜的泉水一路欢歌着流进九曲蜿蜒的龙潭河，哺育着两岸各族儿女；家乡的山，奇特地美，一座座大小山峰，像一个个巨大的春笋平地突起，挺拔独秀，郁郁葱葱；又像一个个英俊的少年郎，各具风采。最美不过是宾山了，她耸立在龙潭河岸上。山上古树参天，葱茏苍翠，点缀着红亭方阁；荫翳幽静的山径上，不时传来杜鹃甘甜清丽的鸣叫声，还有少年的朗朗读书声；穿过那刻有“空空洞洞天，活活泼泼地“的山洞，就可以上到山顶宝塔了；山下是一排排整齐的教室，到处是读书声，歌唱声，声声入耳——那就是我们亲爱的母校了！我们在那里吸取天地之精华，科学的乳汁，领悟人生的真谛……从宾山走出来，曾有多少能人巧匠，专家学者啊！…… 宾山的光华，永远照耀着我们的人生路，伴随我们成长。
就这样，我们成了好朋友，节假日常常相聚。心与心的交流，我渐渐读懂了你：你博学多才，聪慧勤奋；你善良豁达，待人宽厚。我们曾在一起读书，你畅谈高尔基，畅谈“静静的顿河”；我们在一起赏雪，你说，雪花也是有生命的，她飘飘扬扬，带着星月之魂，太阳之爱，潇潇洒洒落到大地，滋润了山川原野，孕育着新的生命。没有她，就没有万物的复苏，没有灿烂的春天……
晴天霹雳，凯的电报传来了你的噩耗。我惊呆了！头脑一片空白！
第二天，我和娜决定去密山农场看望你。我们乘了三个小时火车，又是一小时汽车，最后坐上一辆去农场的大马车。雪下得很大，莽莽原野上，寒风夹杂着雪花狂暴地扫荡着，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那是道路那是田野，唯有那识途老马，在车把手的皮鞭“啪啪”抽打下，鼻喷白气，艰难地拼命地往前奔跑。我们卷缩在车上，尽管穿得很厚，捂得很严，仍然冻得全身直哆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电报不是真的，你会在村口站着，微笑着等候我们的来临……
但是，我没有看到你熟悉的身影和亲切的笑脸，心一下子紧揪起来，突突直跳，凯也赶到了。农场指导员告诉我们：他们每人每天只供应三两黑面，每餐可在食堂打到半盆黑面糊，很多人不堪忍受饥饿，晚上到仓库“偷”一些大豆，在铁铣上烤着吃，你没有这样做。结果可想而知。当人们把你抬到医院时，大夫也回天无力了！朝阳医院的证明上写着：“死亡原因，三级营养差”就这样，你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流下一滴泪，寂寞地走了，犹如一束星光在夜空中徐徐殒落……
我们来到你的墓前，一个孤独的小土堆上盖着厚厚的白雪，一块小木碑上写着你的名字，无情的冰雪挂满了这小小的墓碑，我轻轻地抚摸着它，任凭那冰凌刺痛了双手，刺痛了心灵。我们向你致哀，泪水却无法融化那坟上的冰雪……
唉，朋友！你这是何必呢？你不去“偷”难道是为了扞卫自己高尚的人格尊严，还是怕“偷”字玷污了你圣洁的心灵？你却为此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我知道，你内心一定好苦好苦——你空有宏大的理想，满腔的热情，满腹的经伦，现实，却像一把枷锁牢牢地铐住了你，你无法挣脱，一切变成了泡影；你深爱自己的父母，他们年老 体弱，呕心沥血把你养大，你还没来得及尽一点孝心，叩谢他们的似海恩泽；你太年轻了，只有二十三岁，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一切 都尚未开始，而生命的帷幕却早早落下……
虽然，你圣洁的灵魂已和冰雪一起滋润了大地，换来了春天的灿烂。然而，你太孤单，太寂寞，太冷清了，你坟前没有亲人的香火，没有鲜花，没有你爱吃的五彩糯米饭……归来吧！朋友！回到宾山脚下，回到龙潭河边，回到母亲的身旁！
时过境迁，朋友！我要告慰你的是，现在，北大荒已变成北大仓，再不会有人因为饥饿 和贫穷
而失去宝贵的生命……
思念无边， 怀念北方的雪，怀念雪原上永恒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