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的蓝风铃
河水浩淼,缓缓东流。
天空蓝的让人痴醉,而那些淡淡的浅云愈发反衬出蓝天的深邃与辽远。阳光还是像箭一样直射而下,将远处的河水化成点点碎金。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夕阳西下,河水被染成一条明亮的缎带,清晰地勾勒出两岸的轮廓。杨柳依依,垂下万千枝条,如同临河而沐的少女的长发。秋风乍起,黄叶飘飘,随风逐波,转眼即逝。
暮色降临。风很冷。
塞北的秋天总是来的很早,却又极短暂,似乎只一眨眼的工夫儿,冬天便到了。子易认识青珺便是在这样的冬天。
子易所在的大学是这座塞外名城里的一所工科院校。它始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在老校区的旧址上仍能找到一些带有明显“俄式”风格的建筑,那种朴实、凝重的结构和线条就像淳朴的俄罗斯人民一样,让人感到亲切,让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对那段激情似火的岁月的追忆。
新校区的教学主楼是一座仿“布达拉宫”式的整体框架式结构建筑,大门口的设计风格简捷明快,喻意耐人寻味。每逢春夏,其间芳草茵茵,绿树点缀,北国的粗犷与江南的柔媚兼举,别有一番风韵。门外是一条标准十二车道的柏油路,站在路上望向校园时,会不由地生出一种近于“朝圣”似的情结,加之教学主楼的健拨雄厚,真有些使人不敢随意俯仰。
校园西南一角,——后来建起了图书馆和第二教学楼,——当时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地,残砖碎瓦中疯长着许多没膝的野草。夏季,那里是蚊虫的乐园;秋风起时,枯黄的杂草丛中往往点缀着几许紫红色,这种一经霜侵便“红于二月花”的不知名小草勉强也可算做校园内的一处秋景了;到了冬天,除非下雪,否则是无风景可观的,但等到雪天,倘仅仅躲在檐下屋内,便只如雾里看花,却再不能更多一分地体会雪景中的情趣。
雪野上,疯跑怪叫、嬉笑打闹、乱掷雪球的是大一的轻狂;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拍摄雪景的是大二的情怀;两两成对、笑骂追打、与雪共舞的是大三的浪漫;踽踽独行、不苟言笑、漫步雪野的是大四的深沉。夜月下,雪地上折射着一丝儿淡蓝色的冷芒,星空、雪野相映成趣,寂静,广袤,极像一幅韵意深藏的中国写意画。
子易时常觉得自己像一个五、六十年代的人,远远地落在了时代的后面,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大学两年了,他始终坚持着中学时代那份说不清楚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的纯真感情,以为那就是自己的一生和唯一。然而,对于思想意识尚未成熟、价值取向尚未明确处于青春期的人们来说,时间和空间上的差异会淡化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最终留在他们心间的只是对少年时代的那份懵懂情怀的美好回忆。但子易固执地认为这样的原则并不适于自己,当那个女孩委婉地回绝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自己的信仰中生活着,——他始终认为那女孩只不过是在考验他,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的。
因为年轻,所以坚守着单纯的梦想,也因为年轻,所以才会不断地拥有梦想;坚守的梦想多了,梦想便失去了最初的意义,没有了意义的梦想,还值得坚守吗?
认识子易的时候,青珺还是一个刚刚入学没有多久的大一新生,而子易已经是这所院校里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了。最初的日子里,在单独面对子易时,青珺总有一种莫名的羞怯感,直到很久以后,她都不能转变这种心态。子易一开始对青珺便不冷不热的,及至青珺以“倒豆子”一样的语速说起自己高考仅差二分而与“复旦”失之交臂时,他甚至还很有些蔑视她头微昂、眼微闭、嘴角微翘的那种狂妄傲慢与自以为是的神态。
放寒假前一两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子易那天在学校门口的站牌下等共交车时,看到青珺在对面的站牌下等车。青珺着一袭淡紫色的羽绒服,站在马路牙子上左右摇晃、上下跳动,及耳的短发和过膝的外套下摆也随着她的不安份而调皮地跳起了舞蹈。子易微微地摇了摇头,在轻轻地感叹了一句“毕竟还是个孩子”后,心底却第一次涌起了对青珺的爱怜与柔情。不知不觉间,子易想起了几天前青珺曾提议要和自己乘坐同一车次回家,而自己却以另外有事为由拒绝她了的请求,惹得她当时说了一句“是不是怕给我扛包呀”,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也许就在那一刻,一团淡紫色的火焰照亮了子易心中尘封多年的情愫,而那个在雪地上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还对此一无所知呢!然而,事情后来的发展,也许就像他们此刻正在等待的共交车一样,在某一刻相遇,然后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行进。
天阴着,地上是厚厚的积雪。
日子像河水一样静静地流过,冬去春来。苍穹下,远处的大青山傲然挺立,明媚的阳光清晰地勾勒出它那雄健的轮廓;楼前的丁香丛一夜之间吐出芽苞,嫩嫩的,洋溢着勃勃生机;风吹到脸上暖暖的,大有“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之意。然而,这样春暖花开的季节,在塞北是要等到四月天以后才会有的,——只是不必再担心初春的“乍暖还寒”,因为炎热的夏季正在飞驰赶来。
夏季的到来意味着七月将近。对于部分的高中生来说,七月是他们进入大学的开始;对于所有的大学生而言,七月却是他们大学生活的终结。七月的大学校园到处弥漫着一缕淡淡的忧伤,那么多曲终人散的场景看得人心里发闷,发慌……“这真是一个迷乱的季节!”子易长出一口气,不无伤感的想。
子易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什么时候被青珺彻底感动的了,也许就是在大三的夏季的七月,也许就是在文学社那间温馨的小屋,也许就是在青珺幽幽地说出“等你毕业时我送你一串风铃”的时候,……也许就在那一刻,子易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绕着自己和青珺幸福地旋转!
爱,往往在一瞬间成为永恒,而维持这永恒却要用尽一生一世去一点一滴地慢慢累积。有些遗憾地是,人们常常在这样纯真爱情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因为在那时我们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以及如何去爱。
子易属于那种喜欢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认识世界的人,他有些过分地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以为写几封情书、几首情诗便可以俘获一个女孩子的芳心,却不知道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虚荣的——尤其是在谈情说爱方面。子易借着新年将至的时机,把写好的新年贺卡塞给了青珺,以鸿雁传情。也许子易早就有预感,他从头到尾都有一种偷偷摸摸、特别窝火的感觉。然而,他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无法自拔。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控制,他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没有办法不去思念,不去想!
想一个人,尤其是那个令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孩儿,的确销魂,更何况是在等待最后谜底的时候!然而,谜底揭晓的刹那,也便是世界坍塌的刹那!不知道子易是怎样体验从梦想的巅峰跌落到现实谷底的那一刹那的,他外表的平静是否真的能掩盖住内心深处的狂澜?——一切随缘而来,一切又随缘而去。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解释。
人,往往在自以为熟悉的事情上受挫折;正因为太自信了,所以根本不去做进一步地了解,也就因此而注定失败。
接下来,是漫长的寒假;开学后,已是子易最后的大学!
四年大学生活的帷幕渐已落下——连同那份“摇篮” 里有气无力的爱情。无论子易如何疯狂地渲泻心中的狂热,写下诗篇,写下乐章,——即便它们都是些惊人的不朽之作,也不过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挽歌——他已经再留不住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了!这就像溺水的人一样,明知必死,却还是奋力地挣扎,以期抓到一根稻草;然而,`一根稻草并不能拯救溺水者的性命,幸运地抓到一根稻草只会使溺水者更加绝望。
青珺送给子易礼物的时候,子易并没有觉得意外。礼物是一个四方的“德芙”巧克力的纸盒子,子易拿在手里,轻轻地晃了晃,里面发出金属物碰撞的声音。打开了看,全是做风铃的材料——蓝色的铃铛,蓝色的数枚已叠成的幸运星,叠幸运星的蓝色的纸……除了丝线,一应俱全。另外,还有一张信笺,上面淡淡地写着一行字,“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把它做完吧”。
子易抬起头,把视线移到青珺脸上,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良久的沉默。空气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俩人都有些强颜欢笑,似乎看穿了彼此的心。——分离是早已注定的!
子易拉着青珺凉凉的手走下楼梯的时候,感觉到的青珺内心的沉重,好多好多的往事像电影画面快放一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哭着的,笑着的,发呆的,犯傻的,忧伤的,喜悦的,可爱的,不可爱的……
楼梯的台阶没有了尽头,一直延伸着,延伸着……
七月的阳光,斩钉截铁,足以令一切嘎然而止。
青珺转过身的瞬间,子易的心底深深地痛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得有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渐渐飘远。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等毕业的时候,我送你一串蓝色的风铃。”
“为什么非得等到毕业?”
“因为风铃代表着一路祝福呀!”
“噢,这样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