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中的微笑
那是一个平常的临近傍晚的下午,夏日的阳光显得过于温暖,花花绿绿的太阳伞晃动在北方都市的街上。我在火车站前地下商场买完书向外走时,通往出口的台阶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微笑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位老人靠墙而坐,身边放着一个绿色手拎布兜,里面装满了空的饮料瓶子。她面前还放着一个空空而饥饿的纸壳盒。虽然她的微笑那么慈善,但我可以看出,她真的有些疲倦了,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一整天而刚刚停歇下来的旅人。
我停下脚步,靠墙蹲在她的身边,和她攀谈起来。老人满头银发,额头和脸颊上长满了黑色的老年斑。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始终流露着乐观而慈祥的微笑,那微笑把我一下子拉回到十年以前祖母的身边,而如今祖母已离开我十年有余了。她干净而陈旧的蓝色发白的上衣里面又穿了一件红色线衣和绿色毛衣,与这个闷热的季节很不协调。黑色带花纹的裤子和灰白色的布鞋显示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
老人告诉我,她今年82岁了,家住江苏省邳县的农村,老伴儿31岁时离她而去,儿子6岁时因病夭折,她已经孤独一人生活了50多年。她在家乡有两间草房,分有一亩田地,以前靠种田为生。因为有邻里乡亲的帮助,她的生活还勉强可以维持。今年她感觉身体干不动农活了,就把田地转让给叔伯侄儿耕种,秋后给她两袋麦子。她本屯有一位在长春收废品的中年男人,在长春郊区租房住。今年农历三月,老人便随那位老乡来到了长春,住在老乡特意为她隔出来的一个小屋子里。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免费坐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从她暂时居住的郊区来到市里,在火车站周围捡拾饮料瓶子然后随时卖给在街上收购废品的人。她每天的饮食只有早晚两顿稀饭,或大米稀饭,或用好心人赠给的馒头泡水吃。
听着老人平缓而低声的诉说,我的眼睛渐渐湿润了。80多岁的老人,正是应该坐在庭院里或树阴下,摇着一把蒲扇,在观赏蜂飞蝶舞和回忆或甜蜜或辛酸的往事中安度晚年。可是她呢?竟然来到千里之外的一个陌生的城市,靠每天捡拾饮料瓶子维持生活。而她每天的收获,最多也不过是三四十个饮料瓶子所换回的三四元浸透她希望和汗水的人民币。
在我和老人攀谈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她没有要到一个饮料瓶子,也没有一个人向她面前的空纸壳盒里扔进一角钱。老人告诉我,她从没张嘴向人讨过一分钱,她不想靠乞讨为生。她只是偶尔向手持饮料瓶子的行人有气无力地喊上一声:“把饮料瓶子给我吧!”然而结果呢?很少有人把手中的饮料瓶子送给她,或许行色匆匆的人们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恳求吧?因为她实在不像一个乞讨者:她既不衣衫蓝缕,满面污垢;更不跪在街旁,向行人机械似的磕头。
老人告诉我,她坐在这里只是想歇息一会儿。说着,她便吃力地扶墙站了起来,蹒跚地向外面走去。在她要站起来的时候,她谢绝了我的搀扶。当我把买书后仅剩下的一元硬币塞进老人粗糙而亲切的手里时,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肩头,满脸感激的说:“大孙子,谢谢你!”说完,还双手合十地再次向我表示感谢。我无法承受她的谢意,就像我无法承受自己祖母的谢意。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灵在低声的哭泣。
在老人横穿马路走到对面人行道上的时候,我站在地下商场出口的外面目送着她蹒跚远去的背影。这时,老人转过身来,再一次向我露出慈祥而感激的微笑。那微笑,在北方夏日灿烂的夕阳下,显得那么安详,那么幸福。我仿佛看到了自己40年后的身影,40年后乐观而自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