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海上的船笛

这是深秋的夜里，我在大连前往烟台的海轮上。

船舱里非常闷热，睡不着的我就来到甲板上，解开衣襟，凭海临风。虽说夜已深，但狭小的甲板上却聚集着不少看海的人，他们神情兴奋，心境各有不同。天空有薄薄的云层，一弯月牙，时而隐藏在云里，时而探出瘦弱的身子，仿佛是在窥视。因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掉它的目光。有游荡的海风吹来，吹乱了头发，掀开了衣襟，令我有些眩晕，一种幸福的感觉就溢了出来。借着船舷的灯光，眼中的海，永不停歇的在躁动，船就在躁动中犁开波浪行进，而我就借这船，行走于夜色中的海上。

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船笛声忽然响起，它从近处蔓延向远方，如一场风暴滚滚而来，又落荒而去。听船笛声的瞬间，仿佛整个海空，都被船笛声填满，丝毫不透缝隙。我欲追寻船笛声，可它远去了，夜重又恢复了沉寂，只有大海在夜色中涌动，只有海轮在贴着海面向前滑动。昏黄的船灯下，一条银光闪闪的水线在船后流动着，让海不寂寞，生动起来。

这样的船笛声，也给我带来回忆。儿时的梦想，就是向往大海以及有朝一日在大海上行走。多少次的睡梦中，我都见到了大海。梦里的大海，波涛汹涌，壮观浩瀚，轮船劈波斩浪，在海上行驶，是一幅多么令人心醉的画面。也时常问自己，苍茫的海上，轮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直到学了地理，我才明白，大海通联着四大洋五大洲，轮船穿洋过洲，一到目的地，总是把惊喜和财富带来。当轮船低沉恢厚的笛声，越过茫茫的夜空，在梦境中响起，我就期待着它靠岸，在它的召唤声中，跟随一艘艘轮船，周游列国而去。

因为爱海，几年前我就去过海边，并选择住下了白天黑夜都能听到大海波涛声的一个旅馆。旅馆前是一片沙滩，傍晚我去那散过步，也听到从这片海域经过的船笛声。大海辽阔且空旷，笛声更是空谷传响，它由远及近，再融合到海浪拍岸声中，让人意犹未尽，浮想联翩。我就发现，一个追逐海浪的孩子，在笛声中忽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那专注的神情，似乎也对笛声着迷。我走过去，孩子望望我，又望望海，想要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东西。我只能望望孩子，也望望海，也想从孩子眼里读出一些东西。笛声又一次传来，它将一种希望和喜悦通过悠长的音传递过来，撩拨着我心底柔软的情感，我与孩子不约而同的齐望着笛声来的方向。这时，海面有些朦胧，透过夕阳微弱的橘红，有一艘巨轮正在远方拉着船笛，缓缓通过海域。孩子显然看到了轮船，他张着双臂，欢呼雀跃，而我却静静地看着，眼睛有些模糊，想得有些远了：人生之路漫长，孩子的未来是更广阔的海，有更多的船笛声，会有更为丰富的人生啊。

我也曾在江边送友人上客船，船将要驶离码头，就拉响了船笛，是要告诉我，它将要航行了，到它将要抵达的地方去。在船笛声中，我与友人挥手告别，不知又将在那一天的船笛中迎回友人。人生相聚又将分别，或者在分别中又迎来相聚，有船笛声相佐，更添了一份悠长的韵味。此番我在海上，听船笛声，又多了一份相思。

忽然又响起船笛声，在这夜的海上。我环顾黑漆漆的海面，只见远远地海上，一艘海轮打着灯光正在行驶，它分明听见了这边船的船笛声，也拉响了船笛。而这两船的船笛在海上以一种声波快速地汇聚，扩散，然后慢慢消失，又留给了我极为广阔的想象空间。它们彼此相隔太远，应该是以船笛声来互致问候，就像我们朋友之间的握手吧。

行走于海上正好，能听到此起彼落的船笛声。它们都是自然和清纯的，并没有被噪杂的市井声覆盖。应该说，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人们基本漠视了轮船的汽笛声，就算有人偶尔听见，也大概是当作生活的一种点缀罢。

夜是更加深了，一弯月牙儿也完全跃出了云朵，正将一些清辉稀落地洒在海面。海水泛着这月牙的银光，一浪一浪的鼓着。我也有些倦了，就扶着船笛的尾声，回到了依旧闷热的船舱。刚卧在床铺上，迷蒙中，像是又听到了船笛声，我想，这是否又与哪艘船握手呢？不过，船笛声，属于大海，也属于我们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