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池塘
一池澄清或暗绿的塘水,映照了头顶瓦蓝瓦蓝的天空,倒映着岸边棵棵桃树、李树或苦苓树;微风吹送,水波荡漾,泛起了层层涟漪。而阳光投射其中,又恍若片片鱼鳞晃动,在那里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这就是故乡的池塘。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池塘形状各异,大小不一,但算来也有十多口。它们星罗棋布,恰如一方方生动的明镜镶嵌在村前屋后,与人比邻而居,构成了故乡特有的景观。
小时候,故乡的池塘是我们最爱停留的地方。清晨起来,站在池塘岸边,看一池清澈的塘水,在那里似乎永不间歇地泛着微波,和那微波上一只只爬行的水蜘蛛,幼小的我们常常觉得不可思议。有时,便用了一根细长的竹子深入水中去拨弄它,可是水蜘蛛机灵极了,它迅速掉转了方向急速向水中央逃去,使得岸上的我们干着急,拿它毫无办法。然而,我们是不敢轻易下水去的,因为,不要看它这一只小小的水蜘蛛,在我们那里,却有一个可怕的名字,唤作“落水鬼”;据大人说,它就是以前投塘自尽的人的化身。也不知大人是否生怕我们玩水而故意编造这样的谎言来蒙吓我们。但不管怎样,当时我们真的不敢乱来,只好任由这水蜘蛛又在微波中荡漾起伏,爬来爬去。
清晨的池塘,还有一尾尾鱼儿在水面浮游。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在水中来往穿梭。它们的嘴巴一张一翕的,轻轻吐着水泡,样子极为悠闲自得。这样的时候,同伴当中便有人回家拿来瓢子,把它扎在一根长长的竹篙上,企图捕捉鱼儿。可是,一切均是徒劳。我们终于发现,凡是水中的生物都是相当的机灵鬼怪,比如水蜘蛛,又比如这一群群在你眼前游来晃去的鱼儿。只好作罢。可也有不死心的,于是,捡起岸上的石块向池塘里投去,或者捧起一手沙子干脆对准群鱼猛甩。不料鱼儿无伤大碍,自己却遭到了主人的一顿臭骂。恰好池塘的主人担着满满的一担青草回来了,正准备喂鱼呢。不过,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办法。我们连忙赶上去讨好主人,同时帮他一叠一叠地捧着青草,奔跑在池塘的四周,把青草均匀地撒落于水中。不久,就见一群群鱼儿在池塘中争相追逐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青草,尽情地咬着、吃着,甚是欢快的样子。看着,看着,我们的肚子仿佛也饿了。这才发觉,我们也该回家吃饭去了……
中午,阳光闷热,我们坐在池塘边的树下玩耍。这时,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叫得正欢。于是我们赶忙拿来竹篾粘上蜘蛛网,在一棵棵树下钻来钻去捕捉知了。也有身手敏捷的,索性爬上树干,站稳脚跟,小心翼翼地接近正在自鸣得意的知了,然后,快速用双手去捂住那知了。逮住了,知了在手中“咦啊,咦啊”尖声高叫,自己也兴奋不已;手落空了,知了“嗡”地一声振翅高飞,而树上的人准又是一声骂人的粗话。好在除了知了,池塘边还有不少让我们留恋的东西。比如,那树上一束束嫩绿的枝叶,一朵朵鲜艳的桃花,甚至一棵棵青涩的果实。我们就曾经对了池塘边一棵最为茂盛的桃树作了无尽的期盼,盼望着树上的桃子快快长大,好落入我们的腹中。但我们知道,真的要等到那棵桃树上的果实完全归我们所有,恐怕又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那棵桃树生长在池塘陡峭的高岸上,出入并不方便。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要踏进人家的菜园。可菜园四周又已为高过人头的丛丛荆刺围了个严实。再说,这菜园的主人,也是这桃树的主人,是一个形色严厉的老人。她经常有空来菜地伺弄蔬菜,也似乎不忘守望着她那一棵日渐成熟的桃树。
然而,待到桃子熟了的时候,我们还是有法子的,那就是让一两个人站在岸上放哨,其余人则纷纷脱了衣服下去池塘,悄然紧贴岸脚向桃树游去。然后,在水中尽情摘取那一树树因为成熟而垂挂水面的桃子。桃子鲜嫩可口,惹得我们垂涎三尺,早就急不可待地在水中狼吞虎咽起来。要不是岸上的同伴急红了眼,怕我们光顾自己而没有了他们的美食在一个劲儿地猛催,我们还真不想上岸呢。这种法子屡试不爽,有时候,即使那老人在菜园中忙活竟然也全然不晓。但有一次还是曝光了,原因就是岸上出现了“叛徒”。岸上的人因为老是使眼色叫我们摘桃子上来,可我们吃得正起劲没有一个人响应。于是,其中的一个同伴便高声叫嚷:“有人偷桃子了,有人偷桃子了!”这下主人赫然大惊,连忙赶至桃树边张望。当看见水中的我们正在肆无忌惮地偷吃她的桃子时,情急之下,她捧起一堆堆泥沙不顾一切地向我们泼撒而来,害的我们个个抱头鼠窜,唯有奋力向对岸游去,逃出一条生路。好在“叛徒”仍然良心未泯,衣服还在他的手中。虽然人人恨死了这个“叛徒”,但最终我们还得要付出十几个鲜嫩的桃子的代价才换来各自的衣服穿上。
除了我们,池塘也是伯母、大婶们洗衣闲话的地方。每天午饭过后,她们便提将一大桶衣服来到池塘边洗涮。一边洗衣,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开了。这是她们最为难得的自由时间。只专心洗衣不必理及其他。而且,一些平日里在家中不敢谈论或难以为情说开的话题,此刻却可在这池塘边上兴之所至,尽情言说。反正,那些忙碌了大半天的大男人,个个都躲在家中抽烟喝茶,或者上床睡懒觉去了。炎炎烈日之下,偌大的村庄,本来安静而又空旷,也只有在这微波荡漾的池塘边上,因为有了这一群洗衣的伯母、大婶们,才显得热闹,平添了几分生气。
印象中,池塘的水是不干的。除非到了过年这几天,为了捞取养了一年的大鱼,家家都把一池的塘水放干、舀干。那时,已是隆冬腊月了,天寒地冻的。可想到一池的塘水干了之后便可捕捉养了一年的大鱼,无论大人抑或小孩都很兴奋。这样的时候,池塘边上热闹非常。主人叫了帮手用提桶使劲地在池塘里舀水,而岸上仿佛逢墟一般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徒手观望纯粹凑热闹的人,有等着池塘干了好下去浑水摸鱼的人。而我们这些小孩,却早在大人堆中挤来挤去,忙得不亦乐乎。我们个个拿着瓢子,有的堵住了塘口出水的地方捞取那些小虾小鱼。有的干脆下到池塘中趁主人不注意,“嗖”地一声一瓢子过去,企图捞走水中游动的鱼儿。最为激烈的场面还是,池塘的水终于干了,只见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在浅水中骨碌碌打转。于是,岸上的人从四面八方一哄而下,开始浑水摸鱼了。人太多了,任凭主人撕破喉咙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最后,只有抓起一把把塘泥拼命地向着蜂拥的人群狂撒。但人们似乎铁定了心了,尽管头上、脸上、脖子上甚至全身裹满了泥浆也不在乎,仍然双手不停在冰冷的池塘中摸着鱼虾。摸到大鱼的,欣喜若狂,竟然“啪”的一声直坐在泥浆中,惹得群人羡慕不已,也大笑不已。当然,我们小孩抓到小鱼小虾也很开心,看着满满的一篓鱼虾,便一路欢歌急着往家里奔去。
可惜,世事斗转星移,岁月沧桑巨变。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二十多年间,故乡面貌不复从前。如今,故乡的池塘大都化为了平地,在它的上面兴起了一栋栋崭新漂亮的楼房。昔日的蝉鸣、蛙叫声没有了,水蜘蛛、红蜻蜓、大大小小的鱼虾,随之销声匿迹。池塘边那棵曾经令我们无限向往的老桃树,终于也被四分五裂,变成了堆堆柴烟,早不知神游到了何方。就是幸存下来的仅有的几口池塘吧,也是成天水色浑浊,冷清沉闷,所谓此池塘非彼池塘是也。当然,没有了池塘,我们仍然有鱼可吃;失去了桃树,我们还可以买回桃子。可是,我们现时吃着的鱼和桃子,却总是品尝不出当年的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