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
因为停电,被迫买回蜡烛。起初以为很快就会修好,未想到一停就是几天。先还耐着性子,后来就耐不住了。面对黑暗竟生出难熬的焦躁,只得买回蜡烛好给房间一点光亮。
黑洞洞的房间里,一支小小的红蜡烛点着了,就像马上亮起一盏生命的灯。虽然光线是那么的弱,但是因黑暗和等待而生发于心的焦躁和压抑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心也慢慢变得平静。此后,那烛光能量仿佛在放大,颜色由黄而白,反使房间四周变得黑暗,原来因户外其它光源映出的事物影像皆被黑暗吞噬,变为纯粹的混沌。当混沌消解了一切,心便也越来越沉淀出久违的沉静。
屁股坐在沙发上,还是先想到电灯。多少年忘记了蜡烛,我们总是与电灯为伴。电灯的强大光源照出的总是一个阔大的、似无阴影的空间,我们的生命也变成电灯光亮下一个赤裸裸的事物,无遮无掩。我们的躯体也只是那光的陪衬,同房间的其它物品一样构成夜晚电灯光下种种斑驳的画面。方发现一颗心似乎早就失去了宁静,也失去了真正只属于自己的夜晚。而此刻,面对这并不太明亮的烛光,心中竟然浮现出忘却甚久的几幅画面——
第一幅是属于父亲的。一盏老式的棉油灯在半墙头摇曳着陈旧的光焰,父亲坐在牲口槽前的炕头上手里握着旱烟锅,老黄牛在槽头吃草。也是这样并不太亮的灯光,除了黄牛吃草或偶尔拌缰绳的响声,就只有父亲烟锅一闪一灭的火星。静静地、没有别的声音。棉油灯的光让四周的一切都模糊了、消失了,只有青草、牛粪的气味和黑暗混合为一体,使乡村的夜晚显得更加安静。我的父亲一生视老黄牛如兄弟,几乎每天夜里都这样看着老黄牛吃草,会把一切都忘记了。
第二幅是我的母亲。在我少年的记忆中,从未留下母亲睡眠的印象,母亲总是那么忙。我是被母亲的纺车声音弄醒的,首先映进眼睛的就是那盏油灯。房子的那只鉄铸带座的油灯本是放在柜子面上的,此刻却放在母亲纺车的正中间,如豆的光焰被纺车的转轮扇地左右摇摆,照出纺车缠线的穗子和母亲的前胸和面孔。周围的一切也都化为黑暗,只有母亲一轮一轮转动纺车时有节奏的声音。夜像死了一般,是那么的静,甚至让我有点害怕。这时,我时常又闭上眼睛,让空洞的心陪着母亲。
想到的第三幅画面应该是我自己,这也许是出生农村孩子的专利。乡村的黎明总是迟迟才醒来,冬天尤其如此。但上学的孩子却起得很早。教室没有电灯,早起的孩子桌面上却都有一盏自制的土油灯。灯座是用过的墨水瓶,小铁皮卷个筒就成灯芯管。煤油捻芯子冒着黑烟,同时散发刺鼻的气味,昏暗的灯光照着稚嫩的面孔。我们的每一个冬天几乎就是这样早起灯下读书,音声琅琅,得意忘形,会把一切都忘记了,包括冬天的寒冷。直到天大亮,才发现每一个人的鼻空被灯烟熏得黑乎乎的。
昨夜,在微弱的烛光下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的沙发上,面前的大方茶几上有几样事物:除小小的红蜡烛,一边是一只透明的酒杯,另一边是一只暗红的小茶壶。一下子沉入黑暗,似乎把一切都忘记了,连平日另一座高楼的电钻声也听而不闻。只我与烛光对面,便也不再顾忌还会有什么。于是,就这样左手把盏,右手抚壶,一杯、一杯,一口、一口,左右交替,放任自由。杯酒下肚,似在点燃我的浪漫和激情。而一口香茶沁心,又似在劝慰我把持平静和自信。如此不知多久,竟至感觉有一种久违的沉醉。干脆一口气吹灭蜡烛,同时闭上眼睛,只让两只手摩挲着,还饮、还啜,而那一团烛光复又摇曳于心头,变得更加生动。
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亦不知何时摸索到床头,一觉竟睡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