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惹尘埃
莫惹尘埃
萨满婆婆说,我生下来时候天神有指示,跟格格是同生共死。八岁时,阿爹和额娘就离了我去了,萨满婆婆领我到汗王那里。我对那时候的事情少有记忆,唯有两件我忘不了。第一件便是见到格格。
刚进毡蓬时,我就看见了她,穿着华贵的服装,头上梳着分角,还垂着牛眼大的珍珠。安安静静地站在汗王身后,眼睛却滴溜溜地看我,带着一种自然的亲切。我有点害羞,低头用破烂的袖子擦鼻子。老汗王问,这就是那个孩子?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萨满婆婆说,天神指的确是这个孩子。说着叫我抬头,我仰头起来,便又看见她如漆黑暗夜里星星一般耀眼的眸子。 她一笑,指着我说,阿玛,我喜欢她。把她给了我吧!就这样,我便跟了格格。这一跟,就是一辈子。
格格取了个汉名,叫玉儿,真是好听,格格也真像玉那样温润。萨满婆婆重新给我取了名字,苏茉尔。我却不知什么意思。她看着我说,你是天神选定的人,你记住,你跟格格没有尊卑,你就是她。你要一辈子守护她。我看着婆婆的眼睛,浑浊的什么都看不见。却有着一种力量,我只是一直点头。后来想起来,我跟格格,究竟是谁守护谁呢?
那次跟格格出去赛马,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中尽情的奔腾,马儿的嘶鸣响在耳边。格格在科尔沁出了名的马上美人,骑术一流,甚至?比过族里的男子。我其实是有点害怕马,每次坐在上面都是颤微微的。可是格格喜欢,我就着了骑装做做样子。格格像自由的飞鹰,一扬手中的鞭子就飞起来一样。在眼前一会就没了身影,我急起来,忙用腿夹马肚子,马却原地打起转。这是谁啊?竟连马都不会骑?我一直趴在马背上,坐起来发现是科尔沁的小王爷,为人蛮横的。我应该下马问好,可是因为我在格格身边的缘故,不大理会他。
我低头,他跟身边的人都打马过来,把我团团围住。小王爷。我低声道。他忽然大声笑起来,没想到,老汗王捡了个小美人啊!周边的人跟着随声附和,我脸色铁青,心里冷下来。小美人?我教教你啊!他说着用马鞭抽在我的马上。马儿吃了一痛,嘶鸣的动起来。我在马上狼狈不堪,只能拽住缰绳不敢动弹。他倒是高兴的大笑。正笑着,突然大叫一声,我的马却稳下来。
我抬头,看见格格手里握着马鞭正瞪着小王爷。他手上长长的一条鞭痕,脸上呲牙咧嘴的。布木布泰,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小王爷吼到。格格立在马上,眼角飞扬出锐气,秀气的脸上竟是不屑,她瞪着他说,你有本事就去阿玛,只要不怕你的阿玛责罚你。苏茉尔是你能动的人吗?以后见着我们,你最好绕开走。
布木布泰,你…
我现在让你滚!滚开。说着,手中的马鞭又扬了起来,小王爷忍了一口气,转身忿忿地离开。我傻傻的看着格格,嘴都没合上。她看着我,锐利的眼神瞬间消失,突然就大笑起来。我看着她在马上前仰后合的样子,也笑起来。她说,苏茉尔,你的马术还真是差啊!我心虚的偷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格格的厉害,在草原上放肆的大笑。后来,在那个高高的宫墙中,我们早就忘了怎么笑。
那年我八岁,格格不过十一岁,从此死心塌地跟着。
科尔沁的天空永远是万里无云的,我喜欢看天。看天上那些翱翔的雄鹰,让我想起阿爹,他总是右手搭着一只鹰,朝天空吹一声哨子。只是,部落之间的战争让这些和平都没有了。苏茉尔,你想什么呢?傻愣愣的?我站起来回头,是格格。她眯着一双眼睛,手里拿着马鞭。格格,又要去骑马吗?她摇摇头,今天不去了。然后她走过来,低声说道,苏茉尔,他来了。我看着格格微红的脸庞,竟是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态了。我往老汗王的毡棚看去,毡前站着一位男子,身材欣长,笔直挺拔。
我笑了起来,格格,那不是十四阿哥吗?
格格看见我的坏笑,掐了我一下,苏茉尔!
十四阿哥手里也拿着一只马鞭,他俊朗的脸上展出笑容。我和格格走到毡棚前,说,十四爷,我们格格今天不想骑马啊!十四阿哥脸上依旧是笑容,他摇摇头,苏茉尔,你们格格今天不是跟我去骑马的,是跟我去神前许愿的,许一个天长地久的愿望。他璨若星辰的眸子紧盯着格格,玉儿,你说是吗?
多尔衮,你别胡说。格格脸红的像是个苹果,她纵身上马便跑了出去。十四阿哥见状,也一声哨子叫来马,随着格格走了。
去年,哲哲格格回来省亲,四阿哥和十四,十五阿哥一起到了科尔沁给老汗王祝寿。十四爷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跟格格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格格那样一个人物,在十四爷面前也像个小女儿一样的了。十四爷眼睛里那种情意,让我每次看到都为格格感到幸福。
我进了毡棚,看见四阿哥陪着老汗王在说话,哲哲格格在一旁温和的笑着。见过四阿哥,福晋。老汗王问,玉儿呢?四阿哥也说,对啊!玉儿呢?这次过来还没有见到她呢!回汗王,四阿哥,格格刚刚跟十四爷出去骑马了。
哈哈,还是跟多尔衮玩的好,他们这么大就是喜欢骑着马跑来跑去的。四阿哥笑了起来。我环顾了一下毡棚,难道他没有来吗?
回到自己的毡棚,散漫的坐到椅上,拿起来上次格格说的汉族刺绣。上年,老汗王的寿辰,第一次看见他。骑着马像闪电一样飞驰过来,马上挂着那么多的猎物,他翻身下马。晶莹的琳绗在阳光发亮,祝老汗王寿比南山。然后他咧嘴一笑,俊逸非凡。格格低声跟我说,他是多铎,十五阿哥。是多尔衮的亲弟弟。战场上也是勇猛善战,攻无不胜。
多铎。我低声重复着他的名字。
晚上燃起了篝火,草原上尽是一片欢声笑语,格在人群中央跳舞,美极了。我鼓着掌,眼睛随着格格看。突然视线被什么挡住了,我一抬头,是十五阿哥的脸。我惊异地后退一步,他反而笑了起来,你叫苏茉尔是吗?真好听的名字。苏茉尔,跟我出去跳舞吧!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拽着我到了人群中央。周围的人都欢呼出来,格格跑过来说,苏茉尔,大家一起跳舞吧!
那天我的眼中似乎只有他了,大家喝了好多的青稞酒,直到睡梦中。他还在我面前说着那句,苏茉尔,跟我出去跳舞吧!很多年后,那个眉眼明亮的青年跟我说的这句话,让我念了一辈子。
苏茉尔。我回过神来,却看见十五爷坐在我的对面,手拄着下巴看着我。十五爷。我就要站起来。他一个手势让我坐回椅子。你这是在想什么呢?我进来都没发现。是不是…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是不是在想我?
我感觉脸热了起来,用手上的刺绣甩了他一下,别乱说,怎么可能想你!他顺势扯住刺绣,认真起来。苏茉尔,我们就要天天在一起了。我一愣,才认真看着他。十五阿哥又一脸玩笑,这就认真了?
十五爷!我生气地站起来,转过脸。他随着我转过来说,刚刚听四嫂说,她怪舍不得玉儿姐姐的,这次回去,想要带着玉儿姐姐。苏茉尔,你一定会跟着来的,是不是?他轻轻地拥住我,苏茉尔,我真的好想你啊!
果然,老汗王让我们跟着四阿哥。可是,出发几天就得到消息,说大汗努尔哈赤在热河病危,诏所有阿哥急到,现在只有大福晋一个人守在大汗的身边。那时候十四和十五爷已经有了军务上了前线,格格心急如焚的。苏茉尔,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了。格格惨白着一张脸握着我的手。
怎么办?多尔衮和多铎都在前线,若是大汗一命呜呼。我不敢想了,但愿大汗能等到他们回来。
可是三天后就传来消息,大汗去了。四阿哥跟着几个大阿哥们都赶去了,福晋在屋里照顾着女眷穿孝衣。格格坐在炕上手里紧紧地攥着孝带,一句话也不说。我看着格格,心里突然很紧,宫里的消息,大妃殉葬了,是大汗的遗言。可是,格格惨白着脸,声音冷冷的说,大妃是被阿敏阿哥用弓活活给勒死的。大妃临死还念着多尔衮,多铎。可是,他们就是没让大妃看他们最后一眼。就是没让他看大妃最后一眼。
我手里的孝带狠狠地系到了腰上,阿敏阿哥是自寻死路。
几天后,多尔衮他们回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四阿哥的房间回来,一句话都不说,格格握着他的手,定神说,多尔衮,千万不要冲动,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的,一定要报。他很少这样,哭都不哭,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格格。营帐外面传来吵闹声,进来一个旗兵,他单膝跪下说,十四爷,十五爷带着两旗反了起来,两旗将士都拥立你为大汗,四贝勒那边也在叫嚣,十四爷!将士们都企盼着你来主持大局!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格格,她坚定地冲我点点头,我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举行了仪式。四阿哥接位成了大汗,而多尔衮和多铎忠心跟随,八旗将士没有不服。很多年以后,我有时候仍然会从梦中惊醒,我忘不了那天的他。多铎瞪着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的头发散乱,铠甲在身上还散发着战争的味道。他冲着我咆哮,你懂什么?那是我的额娘,我的额娘。他想当大汗?那是我哥的位置!他做不到,作不到!
多铎,现在你什么都做不成的,是不是?你和十四爷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不是吗?我握着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主动。他看着我,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苏茉尔,你是要我忍吗?
不,我要你第一个支持,支持四爷做大汗,忠心支持。我盯着多铎的眼睛。
他用力地摔了我的手,滚!你给我滚!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他的人。你们都是他的人!滚!
我摔在地上,看着他不能控制的盛怒,多铎。他就像是一只小兽,悲伤极了。后来,两旗的争斗很快就平息。四爷顺利成了大汗,十四爷还是照常进宫给大妃请安,看望格格,多铎却是不往这边来,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我要怎么跟你说清楚呢?或许过段时间,你会想通,然后我们跟以前一样。可是,原来我们并没有那样的一天了。
格格从大妃那里回来,就像行尸走肉一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直楞楞地坐到炕上,眼泪就扑漱漱地落下来。我握着她的手,手心冰凉冰凉的,格格,格格。
苏茉尔,我完了。我完了。她颤抖着,紧紧握着我的手。深深的不安围绕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姑姑说,大汗他,他要我。我,我是喜欢多尔衮的,多尔衮怎么办?我盯着格格,心里翻滚起来,大汗他的命令谁能抵抗呢?格格又说道,为什么?我连逃都逃不了,科尔沁现在就握在我的手上,我的一句话都可以毁了整个部落。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这世上就没有这句话,我们的命运是控制在我们的手中的吗?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丫头中知道的人都有点议论,我冷静地在房里等着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傍晚的时候,多铎冲进我的房间,他冷冷地看着我,粗声粗气地问我,你们到底要怎么样?还要什么?你要我衷心地跟随杀了我额娘,抢了我哥汗位的人,你家格格要嫁给我们的仇人。哼,我想我们是被你们骗了多久?
满心苍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眼睛里竟然全是轻蔑的笑还有一种绝望。多铎,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我……我想解释,可是却不出声。为什么你不能了解?为什么要我解释给你听?他走近我,苏茉尔,你不用解释了。是我们兄弟傻,傻得是我为了你,竟然把仇恨忍下来。你知道吗?每次我看到那个人在朝堂上议事,都想给自己一刀?是我把杀了我额娘的人放了,还支持他登上了汗位阿!可是你说,你说要我支持他啊!玉儿姐姐,她一直说要嫁给我哥,原来最后是大汗的妃子阿!她喜欢当妃子,为什么要害了我哥?我哥现在就剩下半条命,在房里不吃不喝。苏茉尔,我哥要是有什么,我要你家格格的命。
他转身就走,我却拉住了他,他撇了一眼我的手。我像被针刺了一样松开,他冷冷地问,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见多尔衮。我称呼十四爷的名字,用朋友的身份去见多尔衮。你还想害我哥?我看着他,多铎,你没权利阻止我见我的朋友。我要见多尔衮。
多尔衮那个样子,格格又何尝不是呢?她不敢在大汗面前有什么闪失,每天还是强作欢笑又该是有多痛苦?每天的枕帕都是湿透了的,一脸大病初愈的苍白。我看着格格的笑,心里像是刀子划,一刀一刀的。十四爷像格格一样,很快就没了事,常来探望大妃,只是没有再见过格格了。他,倒是常往后宫来了。可是见到我就像是陌路,不是,他还会随着叫上一句,苏茉尔,大妃和未来侧福晋的红人。
多铎,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所想的呢?我坐在灯下,看着格格新做出的荷包,苏茉尔。格格坐了过来,烛光下的脸像蒙了一层薄莎。苏茉尔,我……你跟多铎怎么样了?还在怄气?我笑了一下,不了格格,你知道他那脾气应该很快就没有事了吧!
苏茉尔,我要嫁了。多尔衮跟我是不可能了。可是你跟多铎……
格格,你想要说什么?我看着格格的眼睛,她平静地说出来,苏茉尔,这么多年,我知道多铎跟你的感情。那年狩猎,多铎在林子里迷了路,你一夜不眠不休,第二天又骑马出去找他,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如今,我要入宫了。汉人有一句话,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变路人。我跟多尔衮算是罢了,昨天我去求了姑姑,姑姑说放你出宫,拜科尔沁汗王为义父,把你指给多铎封侧福晋。
入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要嫁给他了吗?这是不是场梦呢?如果是真的,格格怎么办呢?
我跪在大妃的后花园里已经大半天了,格格什么都没有说。她冷冷地看着我。大妃在一边摇摇头,苏茉尔,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已经告诉了大汗,你现在等同于抗旨不遵。我低着头没有说话。苏茉尔,多铎到底有什么不行?你们两个从小就好,这是我看见的。玉儿求了我多久才给的这个恩典,你!
福晋,格格。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是苏茉尔不嫁。不是多铎,就是大汗我也不嫁!
苏茉尔!格格猛地站起来。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大妃,格格。苏茉尔自今起誓,终身不嫁。格格,您知道苏茉尔的性情。我不嫁!大妃叹了一口气,说玉儿,苏茉尔是你身边的,你来决定吧。我是没办法摆弄这孩子。若是不嫁多铎,看大汗给你一条活路吧!说着走出了后花园。我抬头看着格格,格格咬着嘴唇,她问我,苏茉尔,你要干什么?
格格,苏茉尔跟着你嫁过来,始终跟着您。您别忘了。萨妈妈说过,我不能离开您的。格格从石凳上瘫坐在草地。苏茉尔,你怎么就这么傻呢?跟我进了宫,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
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没有来找我。没过多长时间,他娶了福晋,再过半年又娶了侧福晋。我跟格格也住进了永福宫,独门独院的成了宫中的一格角落。
多铎,我不是以前的苏茉尔了,就算你还是多铎。又能怎么样呢?反正,总有一天你也会不会再是那个单纯的多铎的。那时候,你会忘了我吧!可是格格,却不能没有我。
他从来不到永福宫这边,就是在大妃那里看见我,也是装没看见。却听说他频频地娶侍妾,在王府里整夜的饮酒,狂欢和唱戏,在沙场上确实充满了戾气,几乎战无不胜。皇上从海兰珠格格到了这宫里便不再来永福宫,格格是没有什么,我看着心里却是难受。我们主仆在这个宫中注定是多余的似的,永福宫很快成了妃子们都忌讳来的地方,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嚼我们的舌根子。
没多久格格怀了身孕,巧的是跟宸妃娘娘不差几天。于是我们的处境更是艰难,连个人参茶用的都是没用的须根,格格不计较这些,大妃心疼格格偷偷给我们接济。我出入大妃的宫中偶尔会看见多尔衮和他,多尔衮问询着格格,他在一边高仰着头一眼都不看我,那种感觉好像多跟我说一句多看我一眼就会沾染上宫中那不好的气息。
多尔衮一掌拍到他的后脑勺,多铎,你是不认识苏茉尔了是怎么?
他拂袖而去,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朝多尔衮笑笑,不要这样十四爷,十五爷还在生我的气,是我的错。您帮帮我,告诉他是我不对不要再想我了。多尔衮凝重地口气对我说,苏茉尔,我和玉儿都能想开,你跟那小子怎么就扭不开了呢?
十四爷,格格还在等我呢。我拿好大妃给的东西,转身向永福宫走。
宫中的事云诡波谲,宸妃娘娘生的八皇子在皇上封了皇太子之后,竟然夭折,宸妃娘娘的精神自此一落千丈。永福宫里也是压抑着,格格刚刚诞下九皇子,皇上给取了名字之后就直接奔去了雎鸠宫。我看着摇篮里的小皇子,格格在一旁说,苏茉尔,姐姐怎么样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格格,格格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那宫里的事不是咱们能管的。宸妃娘娘有皇上在身边,不用担心。格格下了床,看了一眼小皇子在我耳边说,苏茉尔,我不是担心那个,我是担心福临。现在宸妃娘娘刚刚失去了皇子,这两天哄好了福临千万不能哭出声来。别吵得下面又是风言风语的。
我点点了头,却像是吃了一颗黄连,在宫中的这几年,格格好像不再是笑的大声响彻整个草原的格格,而我凡是有事第一件就是让永福宫抽身事外。可是宸妃娘娘还是寻到了我们的过错,竟然说庄妃娘娘不带九皇子看自己,存心忌讳她刚刚夭折了皇子的无福之人。皇上虽然没有说什么,还是扣了永福宫的例制责备了格格。大妃气的生了病,多尔衮在宫外只是干着急。
我从没有告诉格格,永福宫里连燕窝都没有了,用的还是大妃那时候给的。可是,大妃这样的接济不能时常,御膳房那帮势利眼更是不尽心。夜里下了雨,我跪在门槛,双手合十。萨满婆婆,保佑我的格格,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不要再受到这样的欺凌。萨满婆婆,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您不是说我是格格的人吗,让我帮格格承受着一切好吗?
苏茉尔,苏茉尔。细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是皇后的紫哥,她撑着油伞冒着雨来了。我忙着站起来,她一脸关切,苏茉尔,这是些冰糖腌的梅子,给庄妃娘娘带来的,还有些上好的人参,你拿好了。十五爷让我跟你说,别累着自己,我愣在了当地,什么?她说这是谁拿来的东西?紫哥,这东西是?
她把东西放到我手上,说,是十五爷。十五爷今早来看皇后娘娘,偷偷拜托的我。可要小心别让人发现了,他还说让你好好的照顾好娘娘和自己呢。
多铎,多铎。紫哥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为什么会是你呢?雨还在下,紫哥已经回了宫,我手里捧着人参,让雨打到脸上。回忆嵌在残月中,我们注定是冷冷的过客消散在你我的烟雨中。多铎,是苏茉尔负了你一生。
我还是往皇后娘娘的宫里去,看见多铎的时候他大多数是跟福晋一起来的,十四福晋对我永远是恭恭敬敬地一笑,我却是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复。我们是什么?是情敌还是潜意识中的“姐妹”?我觉得这比什么都要可笑。
宸妃娘娘因为八皇子的夭折一病不起,没多久就随着一起去了。皇上还在边疆,皇后娘娘连夜把消息传到军营,听说皇上是快马加鞭往回赶。皇后听说后脸色不是很好,格格却是流下眼泪。我知道,她羡慕这样的感情,即使皇上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她的眼泪是在祭奠,那段本也应该这么壮烈的她和多尔衮的感情。没想到,皇上回来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夜里开始怕冷,皇后娘娘的脸上总是愁容。噩耗就是这么传来,皇上夜里就突然驾崩了。
格格听说这个消息后,大惊失色,整个宫里都开始哭声震天。多尔衮开始频繁在皇后娘娘宫中出入,我冷眼看着知道事情已经不妙。皇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满朝上下都开始争权夺利,多尔衮跟多铎倒是成了有实力的一方。格格跟皇后娘娘一起商议着,两个女人披着孝衣拥在一起,怕着宫外的那些个豺狼虎豹。
多铎很快派人送了封信给我,之后多尔衮就派人保护起了皇后。豪格在朝上鼓弄人心,上下已经乱成一片。格格在皇后的寝宫终日睡不着,脸上一直紧绷着,无人时,我坐下来看着格格。她笑笑,苏茉尔,辛苦你了。我摇摇头,低声说道,格格。十五爷给我写了信。我跟您说了,只是想说明白。以后若是他跟您提起这个事,我的态度永远是不会变的。
格格握紧了我的手,眼神里闪烁着明光,似是那年草原上她为了我挥鞭小王爷时候的光芒。风波在我们的小心翼翼中惊险地渡过,多尔衮拥立了九阿哥,格格一朝变成了大清朝的圣母皇太后。宫里再也不会有人小声嚼我们的舌根子,也不会再有人猜测我到底会不会放出宫,因为我在静心礼佛,发誓终身不嫁。
宫中的人都叫我一声苏嬷嬷,我是真的老了。自从先帝驾崩,多铎就像变了一人,战场似是他真正的家,封了定国大将军之后更是这样。格格总是叹着气跟我说着,他又娶了什么妾室,又做了什么烈性子的事情惹得福晋进宫哭诉。多是不像他性子的事情,多尔衮却是直接多让我跟多铎说说话,我笑笑。多铎,怕是最不愿意跟我说话了吧!
以为一辈子会这样过去,伴着青灯古佛,不再想什么感情的纠葛陪着格格在宫中一辈子。那个冷冷清清的早晨,我刚刚在格格那里取完衣服的样子,就看见大太监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他冲进来边说,启禀圣母皇太后,和硕豫亲王见喜了。我手中的样子落在了地上,什么?他说和硕豫亲王…是和硕豫亲王。我转过头看着格格,她也震惊地站起来。
我跪在慈宁宫一整天了,双手合十。愿上天保佑多铎,信女苏茉尔愿晨昏礼佛,六根清净,我佛慈悲。宫里的太医都已经去了,可听说还是高烧不退,到底该怎么办?格格在我身边蹲下,轻声说道,苏茉尔。多铎怕是不行了。你去看看他吧。我听到这话,心里突然翻腾起来,多铎你真的要撒手了吗?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十五福晋说,他不让人进去,一进去人就会非打即骂。我把披风解下来推开了门。房间里阴暗一片,地上狼藉,都是些个打碎的杯盘。你们都给我滚,我要死的人了!你们还来干什么?滚!我听着一阵阵地痛。那声音沙哑零碎,就像是生命力量已经被掏空了。我摸索着走进里间,就看见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还是病中的里衣,面容憔悴。多铎。我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想把他搂进怀里,他却一把推开我,你们都给我滚,没有听见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谁?
多铎,我是苏茉尔啊!我试图着牵他的手,他看都不看我,苏茉尔,你以为你是谁?我让你滚呢,让你滚。
不,我不会走的。多铎,苏茉尔不会走的。
我谁都不想见,也不要给我吃什么药。我想死,就让我死吧!他散乱的头发要遮住了面庞。我笑笑,挨着他坐下,说,多铎,你一定记得。那年草原上我们一起跳舞,一起喝了那多的青稞酒。然后你牵着我的手,说苏茉尔是草原上最亮的一颗星星。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在你的身边,我后悔了多铎。
苏茉尔,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
多铎,今晚要是有星星就好了,我一定拽着你去看星星。然后选一颗最亮的。像我们那个晚上一样,喝个不醉不归。愿天神保佑你我可以在一起。我后悔了,我当时应该许一个愿望,让我们可以在一起。苏茉尔一生,心里只有这么一个人。
苏茉尔。多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多铎一生心里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我靠在墙上,脸转过去看他,多铎,是我负了你一生。
不,你的心要是在我这里就并没有负我。若是你不是苏茉尔,不是玉儿姐姐身边的人,就好了。若我不是十五爷,就好了。
我想要握过他的手,多铎把手瞬间夺过来。苏茉尔,我得的是天花,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没理会,还是握过了他的手,多铎,一辈子就这个时间是你我的。我想握着你的手,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你得了天花,我也得了,这样子的两个丑八怪才好啊!
苏茉尔,我怪了你一辈子,还诅咒过你呢!你没有难受的时候吗?
原来我肚子痛的时候是你的诅咒啊,当然了。你的诅咒都灵验了,我的诅咒灵验了吗?他笑了起来,你也诅咒我?
我得意了,当然了,我也诅咒你啊!我诅咒你这辈子只能喜欢我一个。
多铎不说话了,他慢慢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苏茉尔,你的诅咒也灵验了。
我不知道那个夜晚到底有没有星星,晚上他靠在我的肩上沉沉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十五福晋看着我们,脸上竟然也是平静,她跟我说,爷念了苏嬷嬷一辈子,现在也算是如愿了。她平静的面容,我却看出了无声的悲伤。
岁月是这样的,从来不会告知我下一个悲伤。没多久,多尔衮走了。格格没有哭,她愣愣地看着皇上划下了圣旨呆了一晌午。后来,格格也走了,带着微笑和期冀。我搬去了佛堂住,晨昏礼佛不问世事。
那天,胤裪举着个荷包跑来,问我,阿扎!这是什么?嬷嬷说这是姻缘荷包。什么是姻缘啊?
我接过荷包,想起那年的草原。那个女孩明亮的双眸,和那个拉着我跳舞的男孩的笑容。
一人一生缘,此生怨常伴青灯古佛为你晨昏诵经超度魂灵,为你洗脱此世尘埃,下辈子不再与你相见,不互相牵扯一声。
爱如尘埃,渺小又伟大,莫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