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在水池里的泥鳅
黄昏时分,赴约到“回到江南”大酒店。
有一道泥鳅钻豆腐,让我吃出了家乡的味道。
美食起乡思。离家十七年了,对故乡的眷恋,如同铆足了劲的黄河水,一刻也不曾停止流淌。身置闹市,沉浸酒肉之乡,我总觉得自己的味蕾里少了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就是对家乡对亲情的怀念。行走在异乡,无论脸上的光芒多么绽放,但内心深处总躺着一些落寞、感伤。我想念老屋了,我想念睡在村头山坡上的父亲了,我想念炊烟和泥泞的土路了,我想念三哥了!
有个朋友唏嘘道,作家就是敏感,一盘菜就湿了你的乡思!
我红着眼圈说,泥鳅富裕过我的乡村生活,现在的时节,泥鳅肥胖正欢,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要过一段怀念泥鳅的日子。紧接着,我向满座好友掀开我和三哥抓泥鳅的岁月。
泥鳅是鱼类的一种,嘴巴小,有细须,体儿圆,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有“水中人参”之誉。夏天是抓泥鳅的黄金时间。
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和三哥经常在田间的水沟里抓泥鳅。我们将袖子高高地挽起,裤管挽到大腿处,在沟的两端用泥堵住,人站在水沟里,然后把沟里的水往外舀,舀得沟里的水差不多时,沟里的泥鳅就会窜来窜去。这时用小竹网去捞,一会儿就捞到许多泥鳅,当时的高兴劲甭提有多高了!泥鳅捞完了,把两头的堤坝拆掉,过几天又可以去抓。老家周边大树多,自然环境优美,山清水秀,在田间、小溪、水塘到处都有泥鳅可抓。我与三哥半天下来,少则一二斤,多则五六斤。这些泥鳅一部分下锅干煽,用来解馋,一部分被三哥拿到镇上卖掉,卖的钱用来交我们俩学费和买学习用品。
柔软欢蹦的泥鳅给我和三哥带来了许多乐趣,还补贴了生活,怎叫人不怀念。离家以后到了北方城市,基本上见不着泥鳅,想它的时候只能在记忆中追寻往昔。记不清有多少次泥鳅钻进梦里,醒来再也没了睡意。
想起三哥,就会怀念泥鳅。多年以后,我发现泥鳅没有离我远去,它一直伴着我,成为我情感之核中的一根丝线,串起我和三哥之间的兄弟情谊。
兄弟之间无论时间空间相距多远,心灵总是相通的。酒场刚散,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三哥打来的。
三哥说,今年家乡雨水多,田间河沟里泥鳅特别多,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弄些泥鳅干煸了当下酒菜,好想和你喝醉一场酒啊!
我一时语塞,三哥问我何时回家已经无数次了,每次我都说着同样的话:看吧,有时间就回去。时间被看走了五年,三哥的等待一直落空。这些年我一直呆在基层部队,工作比较忙。等我能抽出时间来,三哥又外出打工了。三哥除了农忙时间,其它时间都在外面打工。
三哥前段时间忙于秋收秋种,我们有阵子没通电话了。沉积于内心太多的话语要向三哥倾诉,然而喉咙中却像卡了什么东西似的,怎么也说不出来。是离别太久了吗?是兄弟感情淡漠了吗?我的情绪潮湿起来。
怎么不说话?三哥问。
我吸着鼻子说,三哥,我想起咱们一起抓泥鳅了,我想吃你做的泥鳅了。
三哥说,那好啊,我正想告诉你,以后我不出去打工了,我正计划着搞养殖,你什么时候抽空回来都行,我等着你!
我和三哥约定尽快回家乡一趟,我们兄弟该好好聚聚了。
生活不按人的意向行走,我回家的计划又落空了,组织上派我外出学习半年,学习归来已经春节了。因为担负战备值班,春节我得坚守岗位。
春节前一天深夜,我正守在岗位上,三嫂突然打来电话,她问,你三哥说你们约好回家的,明天就过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惊问,三哥呢?有什么事吗?我以为三哥出了什么事,三嫂从来没有给我主动打过电话,偶尔有几次我和三哥说够了话,她要过电话和我聊些家常。三嫂说,也没什么事,你三哥一直等着你回来给你做干煽泥鳅呢。他早就给你抓了好几斤泥鳅,又大又肥,家里没有冰箱,怕放坏了,就在水池里冻着。
心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冻在水池里的何止是泥鳅,那是凝固着的兄弟之间的亲情啊!有了最亲爱的兄弟,成功、挫败都不再重要,不管荣华富贵还是颠沛流离,兄弟永远是我们大步奔跑的快乐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