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言说
这是我在五年前写的作品,眼下我们对于现实麻木,不知所措,见怪不怪。
没有人问自己:我们还是人吗?
——题记
我刚把家移往一个新的居处,本城另一个方向的另一条街。
总是怀念以前居住地。一个地方住久了,没法不生感情。这种感情完全是一些熟悉的东西敷生的,天天见面的房屋,墙角,楼道,楼前的几棵树,秋天满地的落叶,以及墙根下几个残缺花盆里四季里开与谢的花,它们都有一双眼睛亲切的望着你,让你难忘。时间有时候就让一些东西结成硬壳,落在心里无法剔去。
倒指算算,自己在旧处居住已近三十年了,这个结果让我着实心里痛了几把,因为在那里走完了我整个的壮年岁月。搬进去,我刚刚完婚,水淋淋的青年,而这一次搬出来,新的住宅小区立即把我纳入老年人,保安见我,总是眉毛一扬笑嘻嘻的叫我李爹,没有半点年龄模糊的犹豫。一个地方把你的岁月吞食,那个地方里里外外扔满你人生碎片,成为无处不在的瓷片,闪烁,照亮你的回忆。
开始的生活常是这一幢移到另一幢,简单挪移并不困难。好的是房子一次比一次大。生活的变化,譬如居住的变化可以让一些念头渐渐地化开来。当院子里开始建筑第一幢集资房时,我们偷偷数着家里的存款,可怜不多哉,夫妻俩商量,决定选别人换下来的房子,第二天把决定告诉了领导。可是第三天,就反悔了。那天妻子回来说,她看了新房的图纸,有客厅有餐厅还有独自的卫生间另有三间卧室。真是全新的住宅。我心动了,妻子亦然,于是我们立即把原先的决定推翻:要新房。妻子在家里把自己的勇气一再鼓足,然后去找领导。妻子回来说,行了。我就知道可以住新房了,想像着在新房里的生活,如何地布排铺张,化开来的念头往四处泛滥。
第二年新房建成,未等完全干透,我们就搬了进去。在新房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个感叹辞:哇。妻子只是笑着不说话,最后她忍不住哭了,我说你哭什么啊,她说太幸福了。太幸福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好久,没出二年,房子越建越大。再有朋友到家里来聊天,他们不再有赏识的目光,拐个弯地告诉我们房子多大多大,幸福感觉一点一点走失。
我那时已过了不惑之年,不过还没有老将至的紧迫,跟同一楼里的年青人一起闹,在楼道里喊喊叫叫。大家都做了父母,孩子也小,正贪玩,做母亲的开着门大声喊着儿女回家吃饭,夜里常听见做父亲或者做母亲的规劝孩子认真做作业,好好学习,有时孩子顶嘴,为父为母的就动了手,孩子夸张地嚎叫哭泣。有一位孩子学习钢琴,每至放学或者晚饭后就有了琴声流溢。仿佛提醒,送孩子学习课本之外特长变得重要,晚上就有了小提琴单个的音跑出来,或者二胡的声音在楼道里穿行。星期天,这家的孩子进英语班,那家的孩子送去学美术。无事的我们喜欢串门,到楼下坐坐,去楼上聊聊,说一些家庭琐碎,商讨一些家庭之外的事,宛如兄弟姊妹相处。
商业的味道开始在楼道里飘浮,有一家在地下室开了一家小印刷厂,每至深夜,机器的声响通过楼板传达,让躺在床上的人心晃动;几个女人开始往股市跑,他们在楼道里议论股市一惊一诧的。渐渐的风险光顾了,套牢了,而且深,人也沉默,不再彼此打听情况,问也一脸苦笑摇头,明白苦不堪言,无须深问究竟。孩子慢慢长大,先齐父母额头而后一蹦超过你的头顶,长大了也伯伯阿姨的叫,有几个就不叫人了,遇着人头一低过去,想不通这孩子先前嘴甜甜的,个子往上窜却不叫人了呢?节假日,我们开始找不到牌友,勉强玩几盘,对方张开口哈欠连连知道兴趣不大,说着时候不早了的话收场,下次就不再发出邀请。打牌不打钱,等于菜里不放盐,别人无趣自己也就知趣地退出游戏圈。
有天夜里,开印刷厂的邻居来家里坐坐,坐了很久,说到了他的印刷厂,不掩饰地说着经营诀窍以及利润。我们附和弄点钱好。临走,他道出了主题:请帮他拉业务。我应承,他说不会空忙。我说,尽力而为吧,不一定帮得上忙。
送他走后,夫妻两个心里有一个精灵在舞,飘动的红舞带全是人民币,全是丰厚的利润。倒在床上心里还在算计着邻居许诺的百分点以及更为具体的数目。
没有好久,楼上一户主动跟楼下练习钢琴的吵起来,理由就是楼下的琴声影响楼上的学习,谁家的孩子都要培养。有人以为琴声养心有人认为闹心,萝卜白菜各喜各爱。中途几次谈判失败,从此两家结仇,楼道相遇,如同陌路,楼上楼下,不共戴天。
大家都到了可以当科长主任的年龄和资格,一楼东与二楼西就成了竞争对手,三楼东与四楼西在工作中有了分歧,慢慢演变成个人恩怨。没有几年时间,楼内女人几乎全成了下岗人,生活的压力突然增加,而孩子的培养也有了明显的优劣分别,高考结束,好心关心孩子成绩,一出口对方竟以为夹刺带针,回答就不友好。好心白白受人一场白眼,心里一委屈,就骂自己多管闲事,从此任他屋上霜多厚视而不见。
我们都很苦的生活着,内心一片寂寞。
不知道生活的通道哪里堵塞,事事到了死胡同,看不到出去的路。我在想这三十年,是国家翻天覆地变化的时期,我们的生活是从简单走向了丰富,也从单纯变化为复杂,而我们来者不拒地接受,像一个饥饿者对满桌的丰富
不能说出取舍,实际上我们的肠胃对于某些不能适应,无法消化,而粗茶淡饭不见了踪迹。走在见所未见的路上,望着伸向四面八方的路,哪一条可以到达未知的远方?
搬家那一天,我在院子里伫立,心里心是纠结。那些日日相见的花草,墙角,楼道,和墙根下仍在的花盆,对视而作沉默。院子方位未变,名称未改,生活其中的我们化成什么样的怪物?岁月带走年轻、活力、单纯,沉淀我们心底的是旁皇、欲望、难以言说的悲苦。
我搬走了。
我的身心想着挣脱死寂的秩序,飞出一种窒息的重围,我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