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两棵老榆树
院中有两棵老榆树,分别立于堂屋前五六米东西两侧。东侧的稍大一些,西侧的也就小它两三岁。圆浑浑一搂粗细,干皮嶙峋,扭曲向天,迎朝晖,送斜阳,淋风栉雨,也就二十多年光景,它已枝繁叶茂,兀自擎起庞然一顶树冠,亭亭如盖了。
院的主人原是村上杨氏族人,后来,他的子孙进城做事,做了城里人,二老又都谢世,屋子便闲下来,多日的也照应不上,便生出转让的意思。我的父亲在饱尝了几十年的寄人篱下,拿出他省吃俭用挣下的那点积蓄,又吞下一屁股的债,才买下了这所宅院。
父亲刚买下宅院的时候,先前的主人已栽下了东侧的那棵榆树,长有胳膊粗细,主人要锯走,父亲说,树还小,刚立足生根,又做不得什么用场,给你五元钱卖给我吧。主人听了,瞅瞅那没成器的小榆,便乐个两全其美,收了那五元钱,从此这小榆也就姓了王。
春去秋来,父亲望着小榆一天天的长,又瞅瞅院里空荡荡,便生出些怜意,于次年春上从别处移来一棵稍小点的榆树栽在了西侧。从此,父亲乐呵呵的培土,施肥,浇水。就象是给他那独生子添了个做伴的。不时的显出他对两棵小榆的爱意与期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春上,正是万物复苏,百花竞妍的季节。两棵榆树的枝头也洋溢着浓浓的春意。杏花飞了,桃花落了,梨花残了,榆钱儿花才悄悄地、静静地、轻轻地开起。淡淡的、绿绿的、不浓不重。微风拂过枝头,空气里便有幽幽的清香,用力一闻,沁人肺腑,顿觉全身的清爽活力。
榆树葱笼郁茂时,盛夏也就随之而来。于是,榆树便成了华盖,浓浓的绿荫,满院满院的铺开来,作为一种庇护,洒下一地的阴凉。树下放张圆桌,桌上放把茶壶,搁几只大茶碗,桌旁摆几把小椅。树下的天伦之乐,树上的雀语盈耳,岁月便在这榆树的枝枝叶叶间悄声无息地流淌。
有时放学回家,父亲也会说,泓,把书包放了,坐这喝水。时间久了。母亲就会生出异见,不要叫孩子喝那大叶茶,瞧把那脸都喝成什么了。可日子久了,我的嘴却喝馋了。
最美好的是夏日的晚上,它的枝叶在清风中摇曳,生出习习凉风,月光筛下来,若实若虚,投射在地上成了斑跤的舞姿。院落的四周,夏虫唧唧,偶尔也传来几声窃鼠的争食声。一阵风过,送来池塘里,蒲草间雨点般的阵阵蛙声。
也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夏日的晚上,乡邮把姐姐考上师范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父亲的手上。这是他从小失去父母,受尽几多的磨难,而后靠着坚忍活人的意念,成家立业,又生下几多的子女,竟整出了个穷秀才。父亲的心情不亚于范进中举,着实是高兴了一番。但他没有象范进那样喜过了头,而是把希望更加的寄托在下面的几个子女身上。每每教育我和妹妹的时候总会说,瞧你姐……
秋日里,晴空碧落,秋风秋阳。两棵老榆树便融在了宁静淡泊的秋光秋色里。在一阵秋雨过后,秋风便吹落了开始变黄的叶子,叶子落的多了,屋里就越显的亮堂。飘零的叶子在晚霞中泛出迷人的色彩。
田里的庄禾丰收,院子里堆成了小山。母亲就把那金灿灿的玉米编成大穗,让父亲分挂在两棵榆树的叉叉上,和墙上的串串红辣椒,屋顶上平铺的谷类豆类互相辉映,沉甸甸的,给人以一种厚重和充实之感。
一场寒风,一场浓霜,便进了冬的门槛。几经寒风萧萧,两棵老榆便落尽了残枝败叶,显得坚挺瘦拔。再细看西侧的那棵老榆树,在父亲多年的呵护下,仿佛不甘心什么似的,尽暗地里运着十足的劲,长的和它的兄长一样粗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满树的银装素裹,枝头跳跃的鸟雀不时的扑下来抢几口鸡食。雪就唰唰的往下落。使我更加的体验到鲁迅儿时在百草园的乐趣……这些都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
后来,我和姐姐都成了人,妹妹们也长大了,家境也逐渐的好起来。姐姐说,咱们准备准备,合适的话把屋来翻修一下。我说,修屋可以,可是院子里的那两棵老榆树锯了怪可惜,不锯吧,以后树就更大了,再锯又要毁屋。就在我们还没有定夺的时候,父亲却在他那坎坷的一生中,尝尽了人世的沧桑,带着对妻小的几多牵挂离开了我们。在极度的悲伤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修屋的事。那两棵老榆树也就还留在了院中。
每每回家,就再也见不到父亲在门口盼儿的身影。再望望屋里日见白发增多的母亲,一脸凄凄,禁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仿佛看到母亲日日坐在灯下,嘘吁唉噫,声声息息。眼睁睁独对孤灯,任老榆树顶上凄厉怪叫,听屋檐滴水冷冷清清,想这寥落星空,瑟瑟晚风,潇潇雨夜,如何熬得这般的黑暗,不觉得又添得几分的惆怅……
是夜,我站在院中,望着那两棵高大挺拔的榆树,暮地感到一种空落与几许悲凉,于心头久久盘恒缠绕,挥不去,化不开。
哦,院中的两棵老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