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熏茶
虽然处暑已过,南方还是暑气逼人。阳光依然能把皮肤灼的吱吱地冒烟。风,吹在身上,也是夹着热气的,只有在很深的夜里,风才会带来露水的微凉。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我喜欢在深夜临睡前喝一杯淡茶。
睡前喝茶,健康专家说那是很不好的习惯。茶,容易让人兴奋,在睡前喝不易入眠,可我是个老茶客,无茶不欢。茶,解渴、消滞、清神、留芳。
深夜时,坐在阳台上,不开灯,月光斜斜地照了过来,浣了一身的朦胧。用长筒无花的玻璃杯,小沸的开水,泡一杯翠芽,顺手摘两朵阳台上新开的**,一块儿搁进杯中。茶叶在水中悬浮着,慢慢地上升,花朵却一个劲儿就冲了上来。就着月光看,洇洇地白色浮在绿色上,不甚清明,却是恰到好处的朦胧。这时,轻轻地摇动茶杯,一些茶芽儿便缓缓地开始下沉,等到它们都沉到杯底了,再轻轻晃下杯子,便又有一些茶芽儿缓缓下沉。我喜欢这个过程,轻柔到安静,没有一点声息。可以听见小虫的歌声,可以听见星星的耳语,甚至可以听到屋里酣睡的声音。就在这一摇一晃一看的过程中,茶烟袅袅地蒸腾,熏过眼眉,拂过脸颊,随风散了开去。眉宇间便有了茶香和着花香,变得清宁起来,白天的疲态一扫而去,岁月的痕也暂时淡去了。
坐在阳台上喝茶,被茶香、花香、月光还有微风熏得半醒半醉,这时的感觉最好。母亲家的院子时常便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有父亲的白发,母亲的微笑,院子里的桂花树,统统在茶烟里浮现出来。我曾经拍过母亲家的院子,雨后湿漉漉的青石板,流翠欲滴的叶子,缀满珍珠的杜鹃花,还有静静地立在一旁的桂花树。枯荷说:“荷韵,你是应该住在这样的地方的。”开花问:“这是谁家的院子啊?真漂亮。”屏的这边,我一边喝茶一边微笑。茶,是用桂花熏过的毛尖茶。桂花茶,有隐隐约约的花香,渗透在茶香中,从喉而入,穿过肠胃,熨贴过每一寸肌肤,象小时候母亲的手轻轻拍打着后背,温和安详。
母亲家院子里的桂花树是房子盖好的第二年种的。搬进新屋的那年夏天,我们坐在院子里纳凉聊天喝茶。母亲在院子里点了盘香,熏得人昏昏,蚊子却还是嗡嗡地飞。父亲说,要是在这院子里种点有香的花,蚊子就会少点。我说种棵桂花和**,又香,又能泡茶。后来我从同事那要了棵**种在院子里,母亲打电话跟三姐说,看有没有桂花,带棵回来种。新年时三姐回来,便把自己家的一棵桂花连盆载了回来,父亲把它种在了院子的东角。
桂花种在地上,没有盆的限制,父亲又修剪了旁边的分枝,抽条条地就往高里窜。桂花开时,我在傍晚下班回家后摘桂花来泡茶,父亲说,晚上采的花不鲜,便每天清晨起来就替我采一撮放在冰箱等我晚上回来泡。后来,桂花谢了,我跟母亲说:“要是在有花时摘一些放到茶叶罐里熏茶,不就每天都有桂花茶喝吗?”再一年桂花开时,父亲清晨起来采花,放入茶叶中,起先是好喝的,到了后来茶却霉了。便思量着一定是花吸了一夜的露水,太潮,霉了茶叶。我也消停了一阵子,不再说喝桂花茶了。
再一次花开时,我站在桂花树下,看着一树细碎的黄,发呆。早上八、九点,阳光开始变热,桂花的香气也慢慢地散出,比清晨更加的浓郁,我站在树下,百只虫子挠着我的心,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摘了一把,放到一个小小的茶罐里,再和茶叶拌匀,就这样搁着。当桂花谢了,**也凋尽了,我没有花茶可喝了,便想起它。忐忑不安地拿了出来,在犹豫间把它打开,一股清芬的花香和着茶香,飘散而出,袅袅而开,慢慢地漫了一屋子的清香。
后来,每每桂花开,父亲便会在八、九点,阳光把花灼出香味时把它采下来,母亲在一旁用白瓷盘托着,然后小心地一层桂花一层茶叶把它们装进一个个茶罐里,待到桂花谢尽后,清清香香的桂花熏茶便有了。
桂花树一年年的长高,父亲一天天的衰老。父亲先是伸手可摘到桂花,后来便要垫着脚尖拉低花枝才能摘到,再后来便用椅子垫脚才能够着,现在却是要用人字梯爬上去才能摘到桂花。我几次三番的跟父亲说,不喝桂花茶了,**花茶更香。父亲总是笑,说桂花茶更清气,满妹怎会不喝。母亲却把一罐熏好的桂花茶放进我包里,说:“喝完再回来拿,家里还有好多罐。”我说我周末就回家,等我回家了才来摘那些花,父亲母亲嘴里应着,真等到我周末回家时,母亲却煮了桂花莲子粥,又和了桂花酒丸子让我带去慢慢吃。院子里的桂花树上,零星的缀着些细碎的黄,父亲说那是要留下熏蚊子的。我知道,那是因为那些花开的太高太散了,就是用了梯子,父亲也够不着。
院子里的桂花树年年清香,父亲的白发和母亲的皱纹也一年一年的增多。父亲摘桂花,母亲熏桂花茶,我用浇桂花树的古井水冲泡桂花茶。茶香升起时,温香满屋。
夜,已经很深了,露水洗过的风有些沁凉,杯中的茶已尽,再续水茶香与花香都淡了。院子,桂花树,父亲和母亲。屋里那个装桂花熏茶的茶罐早已空了。中秋,八月,桂花又将开了。明天又是周末,父亲喜欢榴莲,母亲喜欢葡萄,我要回家,看看桂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