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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岭烟树起于墨
文/查干
我喜欢山水画,尤其喜欢刻意有留白的那种。凡是留白的山水画,大都显得云烟辽阔、大气磅礴,给人以力量和浩然之气。这,或许源自人的心灵需求。
因为,人心有时很小,小到容不得一点点怨愤和气恼。然而,人心也可以很大,大到可容纳十万大山和浩荡江河——前提是要学会借物阔心。这就是说,一个人只要以智慧去开启自己的心灵,就可以由狭隘走向开阔和坦荡。这或许就是山水画家们高寿的原因吧。因为他们心中藏有高山阔水和清风明月的缘故。我有时闲来无事,就去观赏画坛高手挥毫作画的视频:只见他们左手捋须,右手蘸墨,浩气一吐,便是——苍岭烟树笔底起,巨作横空出世来。显然,他们不是照葫芦画瓢,去复制照片。山水,是长在他们心中的圣境;于是才有墨汁与色彩、智慧和情致的有机融合。
那么,除了丹青高手之外,我们普通人可不可以:以高山阔水为邻,使自己的心灵变得畅阔而通达呢?答案是肯定的。在人的一生中,谁没有游目骋怀、登高望远之举?这是心灵渴望坦荡与自由的表现。对人生而言,苦难是随时而来的怪物——阔绰与贫寒,得意与失意,亦只有咫尺之遥。因此我们就需要有坚韧与阔达的心怀与意志,需要有内心的修炼。那么,去借山水之气,或许是一条捷径。
我们有个略带贬义的词汇,叫做:游山玩水。依我看,游山玩水,没有什么不好;"玩",其实含有随意狂放之意。假若没有高山阔水的陪伴和激励,李白、杜甫、王维们就不会有诗的灵感,也就没有情动天地的诗作留世。我们也读不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这些激励人心的壮丽诗篇。在人世间,人心与山水,一定是互利互补而存在的,只是我们没有去细细琢磨而已。因此,走出家门,亲近山水,以此借山水之灵,提升自身的思想高度,使灵魂像一泓活水,清凌凌流动不止,是生命之求,不可忽略不计的。
那日我和家人走入家附近的中山公园。这里正值郁金香盛开,观赏者众,更有其他鲜花,笑眯眯地在迎客。然而,公园里十分安静而整洁。彰显传统文化的古典诗词,不时出现在路旁或花坛边,显出古朴之美。显然,古老的中华文明,在这里正形成一种新的时尚,让人心安静,亦让时光安静。
在公园的东北角,在高大树木的簇拥中,有一座似曾相识的古亭,突然出现在眼前,以前不知为什么,未曾注意。亭子里没有游人,倒是有几只灰山鹊,落在那里,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亭前那一株白海棠,也显得眼熟,银装素裹地静默着。恰在此刻,一对白发老人,驻足于树下。他们微笑着,指指白花,又指指自己的一头白发,让人拍照,仿佛在说,看谁白过谁?这是对岁月发出的慨然幽默,亦是对自己的善意嘲讽。这一达观之举,无疑来自畅阔的心态。
这亭这花,这一对白发情侣,遽然使我想起一段往事。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初进北京,独自闯荡,环境与人事,皆为陌生。迈出一步,不知下一步往哪里挪?人心难测而繁杂,自己又不善于阿谀周旋。对周边的人,也毫无戒心。除了埋头工作和写作,再无其他任何的算计。然而,渐渐感到冷酷与孤寂的滋味,心情有些沉重。
恰在那一年的春夏之交,我受邀走入武陵山脉深处,走进猛洞河谷。在崎岖的盘山道上,我突然遇见极为古朴的一座山亭,使我眼热心亦热。亭为八角亭,失修有年,显得有些苍凉,但掩不住一身的仙风道骨之气。亭前,有一株白海棠树,苍然地正盛开着一树的悲壮白花——但那悲壮,并非出于对岁月的悼亡,而只是一种独白,或者抒怀罢了。周遭的山峦,皆隐于淡淡的一片水雾之中,不知有怎样的隐喻潜伏在里边?岭头树木,似烟非烟,谜语般地静默着。谜底,不会是那些在高树间跳来荡去的金丝猴吧?假若是,是不是在展示生命之坚韧与活络呢?见此,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并且由阴转晴,沉重淡去,一身轻松。更有一股松香之风,从心底油然腾起。这一株白海棠,在我眼前,也渐渐幻作一位白衣女神——而她手中的净瓶与杨柳,仿佛向我扬了一扬,似在问我:戒与守,是人生修炼的前提,施主,你具备了吗?
正在此时,有一只鹧鸪,鸣声连连,掠过头顶,终于使我从梦幻中惊醒。难道,这是慈悲的大自然对我的启迪与教诲吗?我想起佛家有一信条,叫做:"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啊,假如一个人,所有的恶行都不去作,所有的善举都去奉行,那么,人心还有什么沉重可言呢?苍岭烟树起于墨,那便是信念的智化。由此明了,画山水者,画的不仅仅是自然之物,而是一种信仰。正因如斯,猛洞河谷的那座山亭和亭前那株古老的白海棠树,留于心底,久久不去。
夜无痕,秋风凉
文/小小的叶
夕阳的余晖慵懒地晒在湖面上,给平静的湖水镀上了一层霞光,风过波光粼粼。
坐在船上,随手拍打着船边荡起了水花,那温热就顺着指尖一下子漫了上心来,这热度不多不少,恰恰是那种极舒服的感觉。再回后看向船尾,被小船豁开的湖水,正像一条鲸鱼的尾翼漂亮地游动。
船迎着风向前,渐渐进入眼帘的是在湖面上零星地布开的芦苇,它修长的枝杆像布阵的哨兵,有种严阵以待的威严。在差异中,陪同的友人告诉说,这是专门设计的,叫七星芦苇。原来这样,再望向芦苇时,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三潭映月的景色。
在七星芦苇身后的不远处,是一望的荷塘,满荷塘都是生机盎然的荷花,深绿的荷叶有的匍匐在湖面,有的簇拥着荷花,有的亭亭玉立,而荷叶中点缀着粉红、嫩白的荷花更引人赞美。
一叶小船轻轻地从荷塘穿梭而过,采莲的姑娘轻盈的身影随着她的歌声隐入了田田的荷叶中……再从荷花中收回视线时,才知自己刚才臆想了情景,而这时荷叶的旁边正有一只船家用来打捞芦苇的木船。木船落魄地停在那里,不见了船家,更别说,看见什么美丽的采莲女子。在我失望时,友人说,这荷花是用来观赏的,它的藕很柴,不能入菜。好庆幸是这样的,如果它的藕是美味,那就没有这一片的荷塘。
其实,自己对荷的喜爱是来自那篇《荷塘月色》的,每每读起,眼前就会映出月光下的荷塘,月色下田田的叶子。
虽说,没有见到采莲的女子,晚饭时,竟吃到了新鲜的莲子。友人像采连女子一样,在斟上她发明的菊花竹叶心茶后,变戏法似地送上了五六朵莲蓬,这让我们惊喜地都不忍去剥它。
小心地从莲蓬中剥着莲子,静静地听友人讲着关于这湖的前身后世。原来从空中鸟瞰湖面呈一个大大的"人"字形,而湖心的岛恰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天鹅。
"难怪景色这么美,原来是天鹅湖呀。"借着酒劲我笑侃。
夜色笼罩的湖面,沉在一片黑暗中,微弱的路灯光只照得见脚底的一块路面。看来今夜没有月光,《荷塘月色》中的景致也就只能就着夜色去想象了。
友人坐在我的对面,是因了酒的缘故,我看她的目光有点恍惚。其实与她已是多年的朋友,从我们还当姑娘时就已相知,相互感受着对方的经历一路走来,可自从她到了这片湖区后,我却不忍来看她,只是坐在夜里守着她的文字,感受她点点的故事,感受她的伤痛。
友人说,她以前一直失眠,求医问药多年也不管用,自从来到了这里,她守着这一汪湖水,就睡得踏实了许多,也学会放弃了许多。
友人把她的湖比做"瓦尔登"湖,她希望远离都市的喧嚣,给自己一处静心的地方。今夜透过友人温暖的目光我似乎看到她在放弃一些忧伤的同时也正收获着许多的美好。
听着友人的鼾声入睡,一早醒来,阳光透过那黄色的窗帘照得满屋透亮。看着仍在熟睡中的友人,轻轻地拉开窗帘,不曾想玻璃上一层的水气,瞬间模糊了双眼。这是秋日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水气,让心潮潮地一酸,难道昨夜它也偷听了我们的伤感,现在还沉在伤心中?
轻轻地用手在水气上描摹着那念过了千次万次的名字,看着那字沿着水气渐渐地像一串串哭泣的泪化去,不觉自己也是泪流。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只是不想说出罢了。
清晨的湖面清新地像刚刚出生的婴儿,正张着笑脸沐浴在阳光中,湖面上升腾的水雾缓缓地萦绕在半空,飘飘然,像仙境一般。
尽管是这样温暖的画面,秋风却已冰冷的吹着,让身体不由打了个寒颤,紧紧了衣,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沿湖岸向前,因为不远处那一簇山花正开得灿烂。
背着家去流浪
文/张先萍
"流浪"一直是个很诱人的字眼,给人以远方的向往与渴望。
喜欢独自品味汪国真的那句诗:"既然目标是远方的地平线,留给世人的只能是背影。"人生的舞台其实就是心灵的舞台,心有多远,梦想就有多远。
听着刀郎的疲惫沧桑温柔的悲凉,看着三毛在苍茫沙漠中孤寂的脚印,寂寞的影子反射出梵高的金色碎片的太阳,人为的给流浪镌刻下诗意的苍凉。
远方也许是绵绵的沙漠,但乐园就是开拓了的荒漠;远方也许是冷凄的荒凉,但繁华就是变版了的荒凉;远方也许就是遥远的梦想,但生活就是低调的梦想。远方充满诱惑与召唤,引领不安于笼子里的一切去流浪。
蜗牛想去流浪,柔弱的身体怎可把风雨抵挡,于是背着坚硬的背壳流浪,梦想在金字塔的顶上。
多情的柳树在春风中有了向往,她飘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柳絮,缠缠绵绵,化做飞雪漫天飞,把柔情抛向河堤,留给开满星星点点野花的草地,把爱洒在篱笆下……渴望着梦幻般的向往。
春天的原野上,几棵蒲公英寂寞摇曳生命的绝唱,田埂上,石畔边,河滩上,他们零散的,孤傲的绽开一生的积蓄,用柔弱如雪的茸茸花展示生命的可贵与顽强。微风过处,小小的降落伞在空中绽放,随风而走,风止而息,命运给了它什么样的土地,他就在那里倔强的生长,等待来年的春风,把自己的梦想送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蜗牛、柳絮、蒲公英都在完成着各自形式的一种流浪。
风起云涌,碧水蓝天,我渴望的目光超越缓慢执着的蜗牛,穿越蒲公英寂寞瘦弱的身影,穿过柳絮点染的空间,望断蓝天。
物质可以贫瘠,但精神不可荒芜;脚步可以停止,但梦想不可停息。
简陋的斗室要纵览天下,翻阅古今;平凡的工作要爱如潮水,品评人生。强大的生命源自强大的精神内力,内力的虚弱贫瘠必然会导致生命的黯淡。在平凡的世界里,我用心灵去流浪,梦想的家园去远方的远方。
去流浪吧,如风四散,如草摇曳,如花绽放,如雾弥漫,如你,如我都在流浪。
有梦就有流浪。
卖甘蔗的女人
文/赵燕
新搬去的住宅楼临街。
不知从何时起,楼下楼梯口处,就开始有了一个卖甘蔗的小摊。不单是卖甘蔗,也卖花生、木瓜、香蕉什么的,赶着什么卖什么。
摊主是一位女人,三十来岁模样,个子小小的,一天到晚戴着一顶草帽。
每天进出都遇着,以点头代替招呼,慢慢就熟悉起来。
早起下楼晨练,女人已经在忙碌。这个时候她的摊位是没有顾客的,她是在忙着进货,从赶早市的蔗农或果农手中批量买来她认为可赚到钱的货物。然后,就一整天待在这里守候,直到天黑收摊。每天这个时候,女人的男人也会出现,帮着搬板凳和昨晚放在楼梯角落用来堆放货物的木架等,有时就扛甘蔗,帮女人安置妥当后,男人就去打自己的那份工。有一次看到女人吃午饭,炒白菜上面居然搁着一小勺份量的黑芝麻,看着似乎就能让人闻到香味,诧异之余揶揄她几句,得知她的男人有做得一手好菜的手艺,在给一个单位食堂做饭,中午会给女人送饭来。
下午去上班,常会看见女人把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好像睡着了,草帽完全遮住了头部,也不管有没有人看摊。见此场景,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暗自感叹生活的艰辛。
下午下班回来,在楼道的信箱取报纸,会在楼道口停留一会,就见到摊位上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女人刚上小学的女孩总是欢快地在摊位边跳来跳去,或是一个人在跳橡皮操,头上扎的蝴蝶结也就跟着跳动,有时她也会趴着板凳当桌写作业。女人的男人也收工回来在帮忙着招呼,往往这时候光顾摊位的顾客是最多的,女人这时候的话也多了起来,声音里听得出喜悦。
曾经问过女人,一天辛劳所得能有多少?说是天气正常会有二三十块。当得知她还有个儿子在重点中学读寄宿时,不由得就对她有了敬佩。
中秋节那天,给女人一张月饼票,不料,随后她就叫她女儿提着一袋子削好的甘蔗寻上门来。
城市的美好风景,也由这一家子组成。
示灯粑粑
文/陈频
示灯粑粑,是合肥周遭的时令食品,每年农历正月十三至二月二,家家都做,说是为了祭龙,实是为了飨人。示灯粑粑,又是一种传统食品,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凭的全是经验。因之,在合肥的周遭还流传这么一句俚语:别看你平日里嘴呱呱,只看你正月十三做粑粑。可见做示灯粑粑,绝非易事。
我家虽住在市区,每年正月却都有享受示灯粑粑的机会——我的一位芳邻的馈赠。他家的表妹住在大圩,年年都要做,且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他家,我家也就跟着沾光了。
记得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假如吃了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又何必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我可就犯了这样的毛病,因为示灯粑粑太好吃,今年还没等到正月十五,就不止一次地央求我这位芳邻,带我去他表妹家,看看示灯粑粑是怎么做的,理由还十分充分:我们去了,免她送了,省她事了。
想去当然很简单,头天晚上手机联系,第二天一早开车前往。
大圩,果然漂亮,邻居家表妹住的地方,更是美比天堂。碧水环绕,绿树环抱,五六间粉墙黛瓦的平房坐落其中,花木相扶,无不恰当。
几声狗吠,引来了女主人的热情迎接;还没等我们坐定,便引导我们去她家的后院挖菜。毛雨纷飞,沾衣欲湿,小道泥泞,沾鞋欲脱。一畦畦油菜、香菜,像抹了靛,似喷了油,蓬勃向上,翠嫩欲滴。因为太多太茂盛,一齐动手,只片刻工夫,就挖了一大篮子。"夜雨剪春韭",尽管不是夜雨,我们也不是剪春韭,不知怎的,心中就冒出这么一句杜诗来。
就在小河边清洗。清粼粼的水,绿油油的菜,喜盈盈的脸蛋,脆生生的笑声,哎哟哟,洗菜也这样富有诗情画意。
精明能干的女主人,看来是早有准备。堂屋里,这边笸箩里放的是洗干净的荠菜、小蒜,那边大盆里堆的是业已焖熟、剁成小方块的腊肉。但见她十分麻利地卷起袖子,挽起头发,顺手围上蜡染的饭单,一转身,厨房里就响起了极有节奏的剁菜声,笃笃笃,一时间蔬菜之青气,咸肉之腊味,氤氲一屋。
既然来访,当然就有学习的意图。同行的我们,这个洗手,那个卷袖子,一个个意欲帮忙,谁料却被女主人一一谢绝,说是怕弄脏了我们的衣服;我们也心中明白,生手生脚的,也影响其手艺的发挥。
做示灯粑粑,确实是技术活,比如说炒面。米面进锅之时,亦是炒面之始。女主人熟练地抄起锅铲,次次抄到锅底,回回翻得均匀,铲声赛银铃,面扬似花开。边炒边看,边炒边尝,糊不得,生不得,须恰到好处。
炒面难,烫面更难。水多水少,是稀是稠,凭的全是经验。女主人边烫边拌,不敢丝毫懈怠。烫过的米面,白中透出微黄,微黄透出清香,放在瓷盆中,酷似一团璞玉。还很烫手的米面,在女主人的手中,神奇地变成了大小相当的剂子,而后再一个个在手中缓缓地延展开来,这才把馅子放进里面,那么多,有一小捧。
做示灯粑粑,最难的是包馅子。馅子那么多,皮那么薄,而且面又不十分粘和,只能是慢慢地抻开,缓缓地收起,火不得,急不得,稍有不慎,就会皮破馅露。只看得我们这一群人,目瞪口呆,没有一个敢出手,一出手准会露馅。
不需多大工夫,女主人就包了两大匾子。一个个比灯笼圆,有灯笼亮,油光水滑,白中透翠,说它是工艺品,绝非夸张。
一直到示灯粑粑上锅的时候,才清醒地意识到,我们这些人也只有坐享其成的份了。
启锅尝鲜,你拿他取,只见大嚼,不听说话,如此美食,谁都怕耽误了吃的工夫。
手艺没有学好,传统的手艺也没有那么好学;收获倒是不小,一人提着一兜示灯粑粑,沉甸甸的,当然还包括女主人那殷殷的情意。乐滋滋登上小车,只听身后传来女主人拉长了的嗓音:明年再来!
明年再来,女主人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晓色
文/许冬林
喜欢早晨。
晨起时,一个人走在楼下,晓风轻拂,裙袂之间似乎都生起了仙气。有时树边小立,透过静寂树荫,看天,看那种纯净的月白色,慢慢被橘红的朝阳晕染。看了,会踌躇满志,会觉得时光里有可期待的热烈与绚丽。
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我喜欢开始,喜欢出发。所以,喜欢清晨,喜欢做一个在晨光里赶路的人。
清晨的露珠,仿佛从圣母玛利亚的怀里挣脱,调皮地悬坠于叶尖,又不堕凡尘。合欢,香樟,玉兰,还有梅树与桂树,所有的树木都那么母性,捧着满怀的露珠,在晨气里默然。
还记得童年时,被父母亲催着早起,背着书包去上学。在乡村的逶迤小路上,我的头发上会落满露珠,脚丫子也被露水濡湿。邻家的篱笆上,朝颜花的藤蔓深情缠绕,上面探出一朵朵半开的紫红花儿,我伸手一掐,露水泼泼撒撒。指尖上,衣袖上,都是露水的清凉。
早晨总是新的。
即使是秋天,晨光晓色也都是新的。你瞧,昨天的草色老绿,今晨的草,已经泛黄。今天的秋草黄了,到明晨,大约已是霜红。
楼下一株紫薇,花期漫长,初夏就开,做喜事一般,灯烛高悬地开到深秋。每天清晨路过,我伸出指尖碰碰,又是一朵朵新花,在露水里端然开放。开旧的那些花儿,什么时候凋谢,我全然不知。我以为这株紫薇,从初夏到深秋,一直都是芳华灼灼,是永远的十八岁。因为一直开放,以至让人忽略了它其实也在凋谢着。
我想,作为一棵花树,能对抗凋谢命运的,就是不断开花吧。
回头看自己,写着写着,一路悠悠荡荡,竟然也写了有十年之多。
漫长吗?
十年,足以让几杆修竹蔓延成一片葱郁竹林,足以让一段熔岩喷发的爱情冷却成无人问津的月夜山岭。十年,蒲公英的种子在风里,已经传播了十代。十年,江河在大气循环里轮转了无数回,从流水,到云朵,到雪花……又成为江河。
十年,我在街角遇到过多少陌生人?在深夜,将谁忘记了又想起,后来又渐渐忘记?
十年,时间的洪流,要淘尽多少人情物事?
可是,我一直在这里,在书页之间,安营扎寨。最深情,还是在书写里。在书写里,我像一个沐着晨风独行的人。许多话都不说了,一说就俗,惟愿这样一直地在文字里独行下去。
这样的独行,似乎也是一种对抗。对抗时间,对抗庸常。
就像楼下的那株紫薇对抗凋零一样,在晓色里。文字,也予我一片晓色天地,宁静,空阔,我可以浮想千万。
我不要做日暮灯火,即使璀璨,即使奢华。
我要做晓色里远行的人,路漫漫最好,我可以不断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