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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文章

2023/08/15好文章

倚栏轩精选6篇乡村的文章供大家阅读与参考,如果大家喜欢乡村的文章(精选6篇),记得收藏与分享哦。

乡村补锅人

文/彭忠富

乡村补锅人是乡场之间的候鸟,他们带着自己的行头,哪里逢场哪里赶。补锅人的担子,一头拥挤着坩埚、小炉、喷灯、风箱、焦炭和煤块,一头排列着砧凳、小锤、钻子和棉布卷。最惹眼的,是扣在扁担前端的补疤锅:有二十多个铁疤,二十多个铆钉。疤像癞蛤蟆,钉如蜈蚣虫,一律聚散相当,疏密有致。这就是补锅人的活招牌了。

儿时住在乡下,家里都是用土灶,烧铁锅。柴火就是庄稼地里的秸秆,什么稻草啦,小麦草啦,油菜杆啦,诸如此类。冬季实在没有柴烧了,我们还得去竹林盘揽竹叶、刨笋壳和割野草。铁锅总是不经用的,因为做饭炒菜甚至煮猪食都要用这口铁锅。讲究点的人家,就会准备两口铁锅,一口煮饭炒菜用,一口专门用来煮猪食。土灶用柴火做饭,不像现在烧煤气可以随意调节火力。

我记得那时每天早上,母亲都要把铁锅端到外面去,扣在地上用铁铲猛刮锅底。锅底的锅烟灰刮掉以后,煮饭炒菜就会节省时间。刮锅底的时候,也是给铁锅做个体检,如果发现了破洞或裂缝,母亲就要吩咐父亲把铁锅带到乡场上去补一下。

吃过早饭后,父亲就把铁锅放在背篼上,用绳子扎好,然后背着背篼去赶集。而我通常会跟着父亲去,因为我又可以看补锅人补铁锅了。

补锅人是个精精瘦瘦的老头,系着蓝布围腰,照例在火神庙的墙壁下扯开了摊子。他整理家伙的时候,那些待补的铁锅就按照顺序在他面前排开了队伍。主顾不需要在那里等着,你尽管去转街去办事,小晌午时来取锅就行。一场下来,也就二十多口锅,但也足够补锅人忙多半天的。

烂锅搁在那里后,补锅人也会选择一番:锅底洞大如鹅蛋,不补;锅儿无洞,只有缝,但因严重锈蚀而变薄,稍一使劲,就可拉长或缩短,不补;旧疤穿孔,不补。被选取的,自然可以延续生命,再烂也是锅;淘汰出局的,再好也是铁。挑拣完后,不忙补锅,而是拿起一个尖嘴小铁锤,把烂锅扣在地上敲洞。着力点若朽了,花生大的眼,必敲至鸟蛋大;鸟蛋大的洞,必敲成鸽蛋大。这一番敲打,补锅人称之为给铁锅把脉,意在铲除病根,增加铁锅的使用寿命。

补锅人是用铁水补锅的,这样非常牢靠。烂锅不能坐火,只能坐在补锅人张开的两腿间。他用喷灯把洞口逼红后,一手持勺,舀出坩埚里的铁汁,倾进窄木板上的小洞里,又令其滚入棉布圈的平面,移过去,对准小洞,往上一顶,另一手拿一团抹布从锅内往下猛按狠擦,同时吹气,吐口水。一口锅,就这样补完了。整个过程,对于补锅人来说,犹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一气呵成。来取锅时,细心的主顾会在锅里装上水,检查铁锅漏不漏。毫不例外的,他们都会竖起大拇指夸奖一番,而补锅人也在他们的恭维声中一脸喜色。

这些年来,乡村开始普及沼气灶,煤气灶,铁锅似乎变得耐用了。一口铁锅几十元,现在人们也不在乎这点小钱了。铁锅如果起洞裂缝了,换口新的就行,只是我们再也无缘看到补锅人的绝妙表演了。其实被淘汰掉的又岂止是补锅匠呢,这是传统行业的无奈,我们能做的,唯有顺势而为而已。

乡村的符号

文/王韬

春天的到来总是悄无声息。或许就一夜,也可能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家里的风信子就开了,窗外的群山就绿了,院子周围、田野就一派生机。把春天当做素材来创作,可以想象出数个不同视角,也能发现许多最绚丽的姿态,拍出带着强烈春天符号的美图,写出可以反复品读春味的美文,酝酿出耐人寻味的诗句。

花儿,曾是一个从春天开始讲起最美丽的故事。有过鲜艳夺目的芳华,即使有了后来的颓废和凋零,但记忆却把花儿最美的瞬间定格为永恒。所以,春花开满园,成为最诗意的期盼,也就有了顺理成章的满足,整个人都是舒爽的,整个心境都是清朗的。

所以,真想远离噪杂和琐事,去悠闲的看看春天五彩缤纷的颜色。

春和景明是春天的主角,最能展示春的魅力,窝了一个冬天,是出来舒展一下身体,调节一下心情的时候。人们都喜爱在明媚春光里自由自在的玩耍,欣赏鲜花、新绿,心情愉悦,身体放松,十分惬意。

晴有晴好处,但雨也有雨的意思,哪怕是有一丝丝春雨,也是那春景最佳的配角。没有雨水,春天就会少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喜悦,更不会有"沾衣欲湿桃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禅意,乡村还会少了"水墨龙头似江南,黛瓦白墙烟雨间。"那山野田园如水乡挥毫泼墨般的画卷美景。

春雨里,一切都是安静的,最适合品茶、赏景或看看书。看书时间久了,沉寂感就越来越占了上风。听着有一嗒没一嗒的春雨,落在窗沿上的声音。让空空的心稍稍有了底,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我心跳的声音之外,还有雨声。

可以端起一盏茶,乘着温热,慢慢饮上两口,推开窗户,看看田野里,茶园边带雨梨花、沁满水珠的桃花瓣…或是远处薄雾中,那些已经盛开的五颜六色不知名的花。浓淡相宜,温润如玉,这才是春天的味道。

想静一静,无论晴雨,一定要去感受一下春天。

半城烟雨半城湖。春雨飘飞的山水之城,云山雾绕,浓淡相宜,沁人心脾,好像在水墨画中游走。五峰凌霄汉,坝河春水流。鹭影翩翩舞,疑是江南游。这月湖的一池碧水,把一群群白鹭呵护了整整一个冬天。雪白的翅膀迎着渐暖的春风飞舞,把倒影跌入清亮亮的坝河,偶尔淘气的点开如镜的水面,看着波光"咯咯"欢笑。流连忘返在月湖湿地觅食,快乐的与步道边往来的人们互动。

在乡村诗里,走进写意长安,不是秦楚雄关烈烈战旗下乡村田园暂时的安详宁静,不是大唐朝歌金碧辉煌、丝竹笙歌的温柔乡里,而是随着那带着春意盎然的诗句缓缓而行。推开写意长安的门,芬芳泥土味道拂面而来,在温润如玉的春风中,嗅到夹杂着茶园子里刚刚飘出的淡淡芽香,诗意栖居在河岸廊桥垂柳、古镇袅袅清茶,更是那春雨濛濛里,小巷深处打着油纸伞的姑娘,这江南水乡湿漉漉的琴声、雅韵情怀,在这个以秦汉古茶为名的小镇。

可以在几百年的洪家老宅子天井里支一方柴桌,听着弦子腔,看着皮影戏,把吊罐刚刚煮出,正喷着香气的腊肉切成砧板一样厚,吃一块满嘴油,就一口醇香的苞谷烧,与三五好友促膝而谈,古镇春天的长夜,就此在过瘾中安然无眠。

朝露,在女娲圣山的晨曦里晶莹剔透,赋予刚刚绽开的菜花更美的容颜。对面山岭初升的朝阳,就像射出的万只利箭,硬生生的扎过树林,将林中的薄雾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笔直光弦,任由林中的薄雾上下柔绕,似乎正在弹奏早春序曲。几千年来,女娲山云海始终伴着太阳潮起潮落,正如早晨四五点就启程的耕耘者毫不疲倦,人勤春早,播下希望,收获未来。

不论是龙头村茶园桃树上即将绽放的花蕾,或是346国道金华村路边的樱花,还有滚子坡太平寨上一片梨花……春天已经铺开卷轴,在田野、山岭间蕴含的色彩,如一支支饱蘸颜料的神笔,绘出万紫千红的画卷。

乡村:零散的记叙

文/汪维伦

村口是一个村庄对外敞开的一道门。这是长大后的我对"村口"这个词新的理解。对于一个村人来说:出村口便是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进村口就是回家。

老屋中间对天空敞开一个四方形的口子叫做天井。晴朗的天气,阳光从高高的天空通过天井"流"进来。夜晚,月光和星光同样会通过天井"淌"进屋里。还有,空气和雨水也从天井进入屋里。别小看这个叫天井的井,有了它,天空有什么,几乎都能得到。它的深度不是一般的井可比的,天空有多高,它就有多深。

磨房里的主角自然是那副石磨。石磨分上片和下片,就如同人的上嘴唇和下嘴唇。石磨工作时就像一张嘴开始咀嚼。那些饱满壮实的谷物,或是当年的新收获,放入它的口中,它会嚼得有滋有味。它会把它的理解分解成粉末送给你,然后,让你去变着花样品味。石磨工作时会哼唱一支老旧的歌,并且百哼不厌。

碓棚里沉默着碓头和碓臼两个终生的老搭档,也是一对分不开的伴侣。两根木头的碓桩被抓抚的手磨得油光发亮。被碓叉撑起的碓头昂起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眺望。可越过碓臼沿口的目光,又能望到多远?

当母亲和七大姑八大姨们来到这里时,热闹可就不一般了。碓不仅仅只舂米,也舂乡村的日子,至于日子是甜是苦,它会放肚子里装着,对谁也不愿意说出。

初春开犁时,第一犁铧将泥土的嘴巴撬开。不知道跟在牛后面扶犁的小叔可听到了什么?我只看到走在前面的牛好像很兴奋,跟在牛后面扶犁的小叔也劲头十足的样子。新鲜的泥块一瓣瓣莲花瓣似的展开。于是,春天的田野被打开的第一页上便有了起伏的内容。上面写了些什么也只有耕田的人和牛能读得懂。

泥土的内涵有多深?犁知道怎样去挖掘。

我以为茶歌只有茶鸟唱的最动听。春日乡村的茶园里,采茶的姑姑姐姐们都不示弱,一个个亮开嗓子,与茶树林里的茶鸟比试着。这些姑姑姐姐们不仅个个都是采茶好手,而且都是制茶好手,能演绎乡村最古老的茶艺。

赶在春茶上市的时节,在乡村品着茶香,听着茶歌,享受着乡村最简朴的茶文化的熏染。茶叶在茶杯中泡着,我的乡亲在生活中泡着。

乡路一直是羊肠子形的。每当我走在乡路上时,就觉得自己是一株蠕动在羊肠子里的草。想到这些便有一种被吞噬、被消化的感觉。

既然乡民又叫草民。那么一个村庄不就是一头温顺的羊么?但让一个村庄变富裕的付出,要比养肥一头羊的付出多得多。

"豌豆开花藤缠藤,我跟乖姐门对门。乖姐那边下大雨,我家这边大天晴。"

豌豆开花时,时令正好进入到暴雨季节。这时的东边日头和西边雨就如同两个喜欢恶作剧孩子,让在外面干活的农人常常手忙脚乱。时间久了,乡人们也就有了对策:你一时晴一时雨吧,我就来个晴带雨伞,饱带干粮。

粮食和谷物值得我们尊重。一些草也是值得我们去亲近,去爱。像艾、紫苏、白藿等这些站在药的一边的草,作为民间单方里的一分子,帮我们干走过一次又一次纠缠于身的病魔。像狗尾草、马尾草(芭茅)、牛奶草(夏枯草)等,这些是经常陪我们玩耍的草。乡村长大的孩子,在没有识字之前,首先认识的就是这些草。有的能生的吃,有的能编制好玩的小玩意,有的有药用价值……

一个孩子无论在乡村的某个地方走着,即使形单影只,他也不会寂寞,因为这一路有草陪伴着他。有时他们或许就是奔着草而去的,因为草是猪、牛、羊的绿饲料。身上要是背着箩筐时,那一定是去打猪草;如果是手中握着一柄镰刀,那就是去割草喂牛(或者羊)。乡村的孩子早出力--从和草打交道开始。

好听的鸟鸣都藏在乡村。因为乡村有山有水,有密树丛林。鸟语配上花香自然是一种最美的意境,但没有花香陪伴的鸟鸣也依然动听。

屋后一棵老松树上的喜鹊窝,原先只有一个,现在又加了一个。这居在屋后的两户喜鹊邻居,每天总要在一起嬉闹一阵子。弄得屋后山像炸了窝似的热闹。有时一群八哥会来到我家的老屋顶上集体歇息那么一会儿。或者是一对画眉栖到门前的那棵老杏树上,针对某个话题议论个不休……

试想,如果乡村没有了鸟鸣,那乡村还能叫乡村么?

乡村池塘变迁记

文/大路长街z

一个池塘的消失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像走在路上随手丢弃一个并不可口的面包一样。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这个坝子以种植水稻为生。蜀中多山,尤以川西为胜,大山和河流将地表分割成了一个个地形相对平缓的坝子。我们这个坝子三面环山,另一面是河,河水绕着弯弯曲曲的河床流到大山后面,汇入更大的河流中。每到清明前后,雨水充足,坝上的水田在旭日下反射着亮闪闪的白光,而三五聚集的房屋,则像是漂浮在一片波光粼粼上的小岛。

在房屋与水田之间,往往零星分布着一个个池塘。这些池塘看似分散独立,实则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它们一端和水田相连,一端和沟渠贯通,起到了保水防涝的作用。

那时我家屋前正好有一个池塘。池塘一头细而长,一头圆而大,像一只蝌蚪。大的那头水深,池边有些裸露的石头,方便人们洗衣和取水;细的那头水浅,长满了不知名的水草,里面藏着鱼和青蛙等动物。池塘成了乡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劳作一天后,进屋前会在池边清洗身上的泥土、草叶和汗水。吃完晚饭后,又会聚到池边的树下一边纳凉,一边闲话家常。

池塘里养了很多鱼,冬天放下去的鱼苗,到秋天稻子成熟时,就已经长得相当肥大了。初秋的天气仍然十分燥热,连池塘里的鱼也受不了,浮到水面上来大口喘气。我站在水草丰盛的一边,感觉水面上的鱼触手可及,便拿了一个小网潜到池边去捕鱼,然而往往刚一放网,鱼就猛地一下沉到水底。路过的老人看到后哈哈大笑,告诉我捕鱼的时候要从鱼的头部向后网,可是我试了好多次仍然没有捕到,却把衣服都打湿了。

靠屋的这一边种了一排橘子树,约有小腿粗细。树干长到一米高便分为很多手臂粗细的枝桠。这些枝桠刚好和我的头一样高,自然成为了我的天然游乐场。每天放学后我都要爬到上面去,在一棵棵树间不断地穿梭,直到我爬上了最粗的那棵树,站在它最高的枝桠上,穿过顶部的树叶眺望远方。那时候我想,这棵树好高啊,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橘子树中间还种着栀子花,花瓣洁白素雅,香味清新怡人。池边还有一棵李树,但是结得果实苦而涩,所以并不引人注意。

后来坝子里开始种植茶树,茶树生长不需要太多的水分,于是田里面的水都被放干了,沟渠未经梳理也渐渐荒废。池塘没有活水流入,开始慢慢干枯。先是细而长的尾巴逐渐变短消失,后来索性将池塘里的水全部抽掉,再也没有蓄水,只是在大雨过后,地面上会留下一弯清澈的水洼。再几年后,原来池塘的地方杂草丛生,只有隐约可辨的沟渠表明这里曾经是一个池塘。

至于池塘周围的树木,竟也未能幸免。因为要拓宽道路,那排橘子树全被砍掉,仅有一棵离路稍远,保留着树桩。想不到那树桩后来重新发了枝桠,近来长到一人多高,还结出了果实。栀子花直接埋到了泥土里,李树缺少水分,渐渐干枯。后来整理了杂草树丛,在原来的池塘上重新移植了桂花、山茶花和紫阳花等植物,一时间也是鸟鸣花香,生机勃勃,然而之前生长在那里的植物,基本上都找不到了。

最终,一个池塘就这样慢慢消失了。这种消失就像山峰耸起、海水陷落一般寻常,没有什么值得悲喜,或者让人肃然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甚至不值一提,如果非要说明一下的话,那最多只能说这里曾经发生了某件事情。

然而,如果曾经生活在那片池塘里的蜉蝣目睹了这一切变化,有了关于时间的概念,怕也会油然生出一番沧海桑田的感慨吧。

乡村·外婆

文/肖凤

许多人怀念乡村,用尽咏叹的语调。青灰色的瓦房错落,深夜可闻犬吠,晨朝鸡鸣声不绝,装饰以山间的晨雾和暮霭,穿插袅袅乡音,经记忆发酵酿成如丝如缕历久弥新的乡愁,将乡村渲染成一幅水墨勾勒的抽象的画。

我对乡村的记忆始于一个七月的早晨。鸡叫以后,村落余梦将醒。青色的拂晓将尽,就着熹光,外婆一丝不苟地扣好蓝色斜襟上衣的盘扣,戴好白色的包帕,歪坐在木架的床沿上,慢慢点燃一支香烟,一天的劳作就此开始。灯光像蒙了一层黄油纸,扒开昨晚预留的火石,引燃灶火,洒水扫地,烧水煮饭,喂鸡煮猪食。高粱的笤帚一寸寸舔舐,摩擦在青石的门槛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灶火的爆裂声噼噼剥剥,外婆瘦小的身影被火光放大在漆黑的墙壁上,忙前忙后一刻不得闲。当灶火熄灭,天色渐明,小铁罐里米香四溢。舅舅、舅妈卸下装满青草的背篓,在我惺忪的睡眼里推门而入,带来满室的凉风和朝露。

早饭时邻居笑容满面送来一碗蒸好的包谷粑粑。嫩玉米经晒坝旁的小石推磨嗞喇喇磨成浆液,再用新鲜的桐树叶子包裹蒸熟,是村庄里人人都喜欢的时令小吃。外婆客气地道谢,端来今年的新茶招呼客人落座,转身去厨房切了块树叶豆腐让人一定带回去尝尝。

农家的龙门阵东拉西扯,你来我往交换着各家的长短:谁家的谷子出穗多,哪家的水牛养得好,今岁去年的年成几何、收入涨跌,今年的包谷长势喜人,收获的时候可能要找四邻帮忙……最后,总要说起家乡的年轻人:在外打工的,在家务农的,经商的,读书的,山村是信息的集散地。

土地是乡村的肌理,田垄如血管虬节。在农村,人总免不了围着土地打转,脊背一弯就是几十年。外婆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说起数十年前的许多事情。她在正好的年华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了一名旧时代里不事生产的知识分子,那时的她不同于十里八乡的任何年轻媳妇:抽水烟的瘾头比谁都大,一双大脚走路虎虎生风;既做得一手好茶饭,又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泼辣大胆,但不失和蔼可亲;做事爽利,无比吝惜粮食,却又常常仗义助人;总是往返于漆黑的灶台和田地,但衣服和包帕总是洗得干净清爽。人人都说她"累得""做得""苦得",是个体面人,只可惜嫁给了一个完全指望不上的男人。很多年里,她一个人撑门立户操持家务,看顾公婆,养育孩子,参加集体劳动。旧时待客都由家中的男性长辈出面,而穿着簇新蓝布衣裳的外婆总会忙前忙后准备各色吃食,周到地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端上刚泡好的新茶,热热闹闹摆一摆庄稼地里的龙门阵,炉火旁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等到外婆一年比一年衰老,便又是一番境地。高山是一座牢笼,老人如烛火将熄。他们自动被人群和热闹隔离,外面的世界只存在模糊的认知里,一年年只期盼着过年能和亲人团聚。期盼着,期盼着,待天边的余霞在眼底燃烧殆尽,农人各自归家,沉默的村落炊烟又起。年岁愈久,她出门时路过许多墓碑:最初是父母,后来是丈夫和兄弟姊妹,到最后甚至还有自己的孙辈。劳作的空隙她一点点割干净坟墓上的杂草,点一根烟坐在青石的墓前陪他们说话,告知他们家中每一名亲人的近况。偶尔她也厌烦,总有做不完的农活,无论晴雨天总要带着镰刀和背篓下地。田里有稻谷、萝卜和油菜,地里有玉米、小麦、红薯和土豆。总之,圈舍里的猪牛鸡鸭不能挨饿。

但比劳作更难忍受的是孤独。常年抽烟的她每天起床就开始咳嗽和气喘,在舅舅的坚持下凶巴巴的外婆无奈开始戒烟。被繁重的农活压得透不过气,舅舅、舅妈愈加沉默。村子里的老伙伴相继死去,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要好的老姐妹卧病,因为腿脚不便,她也不能去看一眼。她愈加思念在外的子孙,日复一日在家门前新修的路上徘徊张望,可他们总不来,只有一只老黄猫和她形影不离。她忍不住埋怨这些不顾父母长辈只知道在外工作挣钱的年轻人,小重孙们长到十来岁她只见了寥寥几面,从远方寄来的保暖衣物和新鲜吃食也不能让她满意。

在一个暑假我走了许久的山路去看她,她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姑娘是谁,向来刚强的外婆高兴得直掉眼泪。不去想她越来越严重的老年痴呆症状,我只能一遍遍安慰她:您多活几年,等我毕业了就挣钱孝敬您。直到她佝偻着身子,找来放了许久都舍不得吃的水果和糖块,只当她的小外孙女还是十多年前那个馋嘴的小姑娘。曾经固执地只希望快点长大,但当年岁变迁猝不及防,忽然长到二十多岁,却发现外婆已经衰老得完全不似旧时模样,一时忍不住五味杂陈。她不再干净体面,发髻被剪下,头发花白而蓬乱;她的眼睛逐渐浑浊,脚步缓慢,背影蹒跚;她不再风风火火,年老使她胆怯、瑟缩,但是她仍有挂心的人,仍有牵绊的事。我的眼睛,就像雨季里关不住水的浑浊塘堰开始渗漏。

由于一次意外跌倒,外婆最终在五月离开。数月里她辗转在病榻上,往往复复受尽了许多苦痛。噩耗传来时我在遥远的北方城市读大三,在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面前,以前的许诺都变成了空谈。外婆的丧礼办得极其隆重,烟花映红了整座山头,四邻帮忙做出了几天的流水席,亲朋前来致哀,她牵挂的许多人在她死后完成了一次热闹的聚会,但是她没有能够亲眼见到。

外婆走后,舅舅、舅妈远离故土,去到南方的大城市养老。高山上许多人家陆续迁移外出,昔日肥沃的土地逐渐长满杂草和树木,热闹的山村逐渐人烟荒芜。炊烟熄灭,田土荒草离离,故土只剩祖辈孤独的坟茔和老屋腐烂的榫卯。一方墓碑上寥寥几行字描述了外婆的一生,她走过,但没人在意她的等待和期许。像歌里唱的那样:外婆她的等待,慢慢变成无奈,大人们始终不明白。外婆在时,故土仍有牵挂,牵引子孙从遥远的路途归家。外婆走了,哪里还有眷念的故土和家园呢?回不去的故土,乡愁是一封无法投递的信。

环绕乡村的树

文/任崇喜

好久没有到乡间了。望着窗外模糊的天空,然后再望望远处的村庄,首先看到的是树,再看仍旧是树,一大片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与激动。

故乡村庄给我的第一记忆就是树与树相连的模糊形状。

记得小时候,老家邻居房后有一株满目疮痍的老榆树,高耸入云。透过高高的木窗,看过去就像要刺破云天。在家乡或其他村子,我还没有看到过这么高的榆树。春来,一场细雨,春风吹皱坑边的池塘,榆树的枝条吸足水分变得青绿,渐渐冒出一串串的小红灯笼,没几日,就缀满了晶莹剔透、香润迷人、似串串珍珠的榆钱。

"杯盘饧粥春风冷,池馆榆钱夜雨新",榆钱花开的日子,是儿时最快乐的时光。

榆钱花开,满树新绿,绿中带黄,黄中透亮,层层串串,满村清香。榆钱落下的时候,榆树也正生长着绿叶,片片嫩黄的叶片从榆钱的旁边吐出,在榆钱落下的时候,叶片也长大了,满树的榆钱换成了油绿的树叶,遮天蔽日。而那一段季节正是有风的日子,风一来,树越摇越绿,越摇越壮,一直到秋风起。

在平原,有村庄的地方一定会有树。

"树木是神物。谁能同他们交谈,谁能倾听他们的语言,谁就能获悉真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在文章《树木》中说的这番话,父老乡亲早已意会。

村子外面有树,那是村庄的衣裳,是村庄的脸面。

小时候,在我所居住过的村子里,无论是村边河沿、坑边道旁,还是屋前屋后,院里院外全部种满了树,只要是空闲的地方,就全部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挤占。只是在夕阳落去的时候,从林间上空,可以望见缕缕炊烟袅袅升起,饭香也在林间盘旋。

月亮升起来,狗咬了起来,幽深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叫声。鸟儿在树枝间,半遮半掩的,蹦上去跳下来,叫喊着吵闹着,让人类在树与鸟声中寻找到了某种自然的和谐。

因为有了树,村庄才有灵气。有树,才有鸟的鸣唱;有树,村子的春夏秋冬才四季分明;有树,才有说不完的故事;有树,才有乡间的风韵。

静下心来闭上眼睛仔细听听,你会知道村庄其实是有声音的,那是一种树们的呼唤和生长的声音,温情而热烈。

冬日的寒冷还没有完全褪尽,星星点点的绿意已经爬上树的枝头——暖融融的春意最初从这里显露出来。

立夏过去,整个村庄被大片大片的树荫覆盖,绿得凝重,大大小小的鸟儿跳跃在浓荫里声声叫得正欢。天气渐渐有了凉意。曾经包裹村庄的绿色正一点一点地褪去,村庄日渐显得消瘦。

冬天不是树木生长的季节,却是其必然的生存过程,是其生命旅途中的一部分。它是在积蓄爆发的力量,以服从今天来迎接明天的新生。

有谁能看见村庄的生长?只有树。不管村庄的规模怎样扩大,那些房舍仍三三两两地隐居于树丛中。没有树的院落便没有了灵性,没有院落的树充盈的仍是村庄的鲜活。

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树木,稀稀疏疏、紧紧密密的散在整个村庄里,它们舒展着枝叶,一起向天空奔跑,尽管树的一生里都是在疼痛中生长的。慢慢地,树多了,聚成一片;人多了,又聚成一个村庄。

树,本来就是大地的精魄,是天与地、阳光雨露与土壤孕育的灵物,其生长死灭自有宇宙间大道理在焉。即便是人的大限来临,树仍是最后的伴侣。一个耗尽生命火焰的纯朴乡亲,伴着一株树静静地躺下,被厚实的木板紧紧拥抱,植入那片生他养他的黄土地,在另一个世界守望着这个被树环绕的村庄和子子孙孙的快乐与忧伤。

一树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我们何尝不是一棵树呢?真的,只要想起树,我就会想起一句话:善待每一棵树。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不管移植到哪里,树们脚下离不开的都是土和滋润的阳光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