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爷爷的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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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收音机
文/刘德凤
那天,五岁的女儿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旧收音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得又唱又跳。她快步跑到我身边,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看着这台收音机,突然间就有些眼热,不禁陷入了对爷爷的想念之中。
爷爷中风后,搬到乡下大姑家去住。乡下安静,但消息也闭塞,爷爷是退休干部,喜欢关注国家大事,大姑家人多,就一台电视,我便送了一台收音机给他。
爷爷对这个收音机特别喜欢,每天都要听上几个小时,我每次去看他,他都将收音机抱在怀里,笑眯眯地听着,听到动情处,他会兴奋地高声说:"来,你也听听,好听着呢。"长期听广播很费电池,往往几天不到,几节五号电池就耗完了,爷爷觉得可惜,便打电话给我,让我买几节充电电池给他。
当时,我在广东打工,离放假也只有半个月了,便说回来时带给他,但爷爷坚持让我给他寄回去,隔三岔五就打电话催我,那时候没有快递,邮局离我的工厂又很远,我天天加班,根本抽不出时间,便觉得他是无所事事,爱折腾,便没按他说的做。
那一次我回家,爷爷明显的不高兴。当我把三对充电电池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似的,把头扭到一边,不搭理我。直到我从口袋里掏出充电器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发光了,问我,这个多少钱?我答:不用钱。然后他又问,以后,我一天到晚都能听吗?我答,当然,你可以一天24小时听。
因为这点事,爷爷逢人就夸我有孝心。我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小时候,我都以为我是爷爷奶奶的孩子,他对我的宠爱不胜枚举,因而这点付出,我从没把它放在心上。
爷爷去世后,留下了很多遗物,子女五个,每家都分了一点。父亲问我选啥,我便要了这个收音机。爷爷刚去世那阵子,我每天晚上都把收音机打开,就像爷爷生前一样。那些思念的日子,因为有了收音机的慰藉,便觉得不再悲伤。一转眼,七个年头过去了。
"这收音机怎么用的呢?"女儿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找出两节五号电池,塞入电池舱,把开关打开,拔出天线,慢慢地调频,不多会儿,收音机里便发出好听的音乐,女儿惊喜极了,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我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泪眼迷离。
爷爷的一份"交代"
文/轻风流水程维
闲时整理房间,偶然翻出了爷爷生前亲笔写下的一份文字材料:无标题;开头即是"首先我敬祝我们伟大领袖、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最最敬爱的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接下来便是"今交代本人的平生经历,出身,以及家庭情形,……"——可能是"文革"中"清理阶级队伍"时向单位革命组织所作的"交代".
眼见爷爷的手迹,我内心顿时涌起热乎乎的亲切感: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我这一辈人中,能认得清爷爷那一手钢笔字——近似龙飞凤舞而又骨力毕现、刚柔相济的繁体字,能读得懂他那半文半白的文字的,大概只有我了——我是自幼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如今捧读爷爷的"交代",自然沉浸在深深的怀念之中。
我的爷爷程志峰,离世已经28年,生前是休宁县供销社的退休职工。
爷爷的童年是辛酸的:3岁便慈父见背;幸得伯父援手,7岁时入私塾读书。12岁时,又经伯父托人,被送到本地大户人家在江西九江开的一家布店当学徒。我曾听他回忆,刚到九江时,白天身在闹市,对已离家千里之远没什么感觉;天黑了店门一关,看不见母亲、家人了,就哭了。这大概就叫作"生在徽州前世不修,十二三岁往外一丢"吧。
爷爷青年时期勤快能干。他老实听话,做事认真,所以从当学徒到抗日战争爆发之前那十多年里,他在九江那家布店里一直干得很顺当。爷爷晚年时曾跟我聊起过,那时雇员年年走马灯似的换。每到大年三十,老板都要请所有雇员吃餐饭。——大家心里却在打鼓:要辞你"另谋高就",正是在此时。我曾问"你被辞掉过吗?"他微笑着答道,"我,老老实实,不调皮打拐;做得成事,办得好事,人家怎么会辞掉我呢?"他还讲他娶了我奶奶,有了我爸爸和叔叔之后,为了养家糊口,依然长年在外,过年过节都谈不上回家——唯有这样才能有钱养家。
爷爷中年时期遭遇战乱,备受磨难。1937年,日寇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次年6月九江告急,老板指派我爷爷与同事疏散货物,先后辗转湖南长沙、浙江金华、江西鄱阳等地惨淡经营。其间在长沙还险些葬身火海。1939年2月,又躲避战火到了屯溪。两年后,终因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爷爷所在的布店经营难以为继,职工每人分得一笔解散费各奔东西。此后,爷爷从业时断时续,养家糊口日益艰难。1947年他还被抓了壮丁,太祖母带着我叔叔跪在保长面前乞求开恩而不得;后来靠亲戚出手相助才得以赎回。
解放初期,家境依然困窘,爷爷曾一度靠拉独轮车帮人送货到屯溪收取运输费养家;奶奶则在街边摆香烟摊糊口。直到1953年12月爷爷到当时的海阳区供销社参加了工作,家庭生活才有转机。虽然还是捉襟见肘,但毕竟有了稳定平安。
爷爷的壮年是顺当的。这得益于他的老实本分和厚道善良。他先后在海阳区供销社下属的西街店、川湖店工作。在我幼时的印象中,他是店里的负责人,长年以店为家,住在店里,只回家吃餐中饭。他是理账的好手,店里同事对他很依赖。他又为人极善,遇事总是让人在先。因而在他1971年开春因病退休时,同事们都舍不得他走,以致于他在退休后的头几年里,仍然每个月去店里一次,帮忙理账;抑或同事将账本拿到家里来请他帮忙。我清楚地记得,爷爷退休不久,有一天晚上,店里的两位阿姨来家里请他理账,讲着讲着就红了眼圈,抽泣起来。说起爷爷的为人,还有这样一件事:在"清理阶级队伍"时,供销社对他的历史有过一次外调,有关人员走遍了有关地方,结论是没什么问题;而私下里,则悄悄地对他说了一句:"你人缘真好!"
大约正是由于这一点,同时也由于爷爷一贯谨小慎微,还由于我叔叔是现役军人——他便是军属,所以尽管有着"小土地出租"这种灰色的家庭成份,然而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政治运动中,他在一次次"交代"之后,都平安无事。
爷爷一贯乐于助人。我小时候那年代,不识字的人还不少,常有人来我家请他帮忙代写家信或别的什么。凡有所求,无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他一概热情相帮。
爷爷的晚年是幸福的。这得益于他和我奶奶培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我的爸爸和叔叔:都是大学毕业;一个到了军工厂;一个到了军队院校,后来转业也到了工业战线。两人先后都成了领导干部。对此,爷爷从不张扬,至多只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家里天井下厅堂上背着双手迈着方步踱来踱去。
与很多同龄人一样,爷爷读书不多,只上过五年私塾。然而就凭着这点旧学的功底,加上生活的锤炼和自己的肯学,他写日常应用文不在话下,打算盘功夫更好。然而令我特别羡慕的,则是他那一手毛笔楷书的功夫。从"文革"之后到祖传老屋改建前,家里堂前一直挂着《朱子家训》,两边是一副对联:"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都是爷爷的楷书。此外,还有客厅门上的"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墙院正门上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这些对联也都是爷爷的手书。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崇尚追求由此可见。1987年我结婚时,他选取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一挥而就,以条幅赠勉于我;我将它装裱起来挂在了新房里。1990年夏天,我的女儿出生了。当天,81岁的爷爷满心欢喜,亲自同我父亲一起上街,买了一对竹椅和一个茶几来作纪念。再加上我女儿又是个胖娃娃,头大脸大眼睛大,不爱哭喜欢笑,超级逗人喜爱,自然给她的太爷爷太奶奶增添了无比的天伦之乐……
爷爷晚年幸福,也得益于时代的发展,社会的稳定,生活的改善。他老人家在去世前的最后几年里,有几句话经常挂在嘴边:"我就是讲共产党好","我都退休了,还给我加工资","我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早先这个国家,哪里有现在这样安定哪?过去的军队,哪里有现在这样强大呀","现在的日子,几多好呀!"朴实的话语,并非只是朴实的感恩——爷爷一直都有着看报纸、听广播的习惯。他先后订阅过《安徽日报》、《参考消息》、《新民晚报》、《新安晚报》和《文摘周刊》;后来有电视看了,他见识也就更广了。无论"文革"时期还是改革开放以后,对历史对社会,他都有自己的观察、思考和评判。
爷爷还可以算是一个创造了奇迹的人。1970年代,物资供应紧张、吃的穿的都要凭票供应。爷爷病歪歪地退休回家时,奶奶正好捉了只猪崽回来养——一年后杀下来,便可贴补全家肚里的油水。正是因为养这头猪,爷爷在休养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身体还可以,就渐渐地干起"伺候"这头猪的活儿来了。后来,从上街买饲料、下菜园弄山芋藤,到煮好猪食一大盆端到猪栏里去,"一条龙服务"他全包了。——如此这般劳作,竟然使他的身体奇迹般地好起来了:他面色不再苍白了,身体也不再瘦弱不堪了;走路干活一阵风似的,看上去精神矍铄,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几岁呢。凭他早先的体质,很多人曾断言他活不过60岁;然而他最后活到了85岁!一辈子与人为善,让人在先——这样的人,老天爷如何不会眷顾呢!
"老老实实,不调皮打拐;做得成事,办得好事";"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也是爷爷对子孙后代的一份"交代"吧。
爷爷的手帕
文/凌康慧
七月下旬的一个大热天,爷爷提议带我到家门口的肯德基用午餐。
点好套餐,爷爷把套餐分别端了过来。我突然发现,我和爷爷的餐盘没有餐巾纸。没有餐巾纸,我怎么啃鸡大腿呀?我问:"刚才服务员忘记给我们餐巾纸了?"爷爷微笑着说:"人家给了,可是我给退回去了——因为我有手帕,还给你带了一方新手帕,你可以用手帕擦手擦嘴!"
爷爷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我。这是一方崭新的蓝白格子手帕,有鼠标垫那么大。
"我可不想丢人现眼,我不要用手帕,而且现在除了你,我从来没看到过别人用手帕!这手帕还是你留着用吧!"我粗暴地把手帕还给爷爷,一路小跑到餐台,向服务员要回了我的餐巾纸。此时,爷爷的脸色有点凝重。
午餐结束的时候,爷爷又把餐盘上的垫纸取了下来,折叠好,放入自己的口袋,并对我说:"这三张纸的背面都是空白的,我给你带回去,你可以用来打草稿。不能浪费哦!"
哦,我的天!难道我就缺这三张纸吗?难道家里穷到连纸都买不起了吗?
回到家,我没睬爷爷,看起了电视新闻。
电视上,长江上游发生了地质灾害,汹涌的泥石流倾泻而下,冲毁了数十间房屋,死亡十几人,看得我心都拎了起来……此时,爷爷悄悄踱进了我的房间。
"闺女,看到没有,这都是乱砍滥伐森林的后果呀——如果不乱砍森林,滥伐木材,水土就会保持得很稳定,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灾祸了。"爷爷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全国有近三亿在校中小学生,如果每人每天使用一张纸巾,每张纸巾是一克,一天就要耗费三百吨纸巾,而三百吨纸巾,需要九百立方米木材,这需要砍掉多少棵大树呀!树没了,森林荒了,会引起泥石流,会导致气候恶化,气温升高……
当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想爷爷的话。深夜,我做了一个梦:砍树,泥石流,山崩地裂,洪水,极度高温,我的房间被冲毁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小跑到爷爷房间,摇醒爷爷。"闺女,什么事呀?""爷爷,昨天的手帕,你给我,我要了。""好闺女,我给你准备了两方新手帕呢,一洗一换哦。"
拿到了手帕,蓝白相间,就像蓝天白云一样美丽。
爷爷那些事
文/李吉明
农历二月十七。
旷野里,父亲将果品摆在供桌上,然后划了火柴,将那些纸作全引燃了。又燃了香烛,将香枝插在土缝内,然后把一壶米酒临空泼在坟前。头就深深地磕下去……
这座坟里躺的是我的爷爷。
我没有见过爷爷,遗相上他老人家是戴着瓜皮帽、穿着斜襟子袄。
我家的宅名叫乐善堂,宅院是严严实实的四合院,青堂瓦舍。听说爷爷在世时,只要他在屋子里,整个乐善堂里就静静的。外人根本无胆进院门半步。据说有一次,同街一家刚过门的媳妇端着一碗冒尖的窝窝饭来到我家院里的耳房屋檐下,和我家人边吃边说闲话。这媳妇子的话音一阵高过一阵,蓦然家人一言不发了,那媳妇子还在畅言。爷爷不知何时已经立在正屋的台阶上,他瘦瘦的身子仿佛是一棵松树,脸冰冷如铁,用食指指着那媳妇子道:"妇道人家,一碗饭顶了鼻尖,这算什么吃相,你这不是要丢尽彩家庄全村人的脸?!"话毕,爷爷就回了屋。那媳妇子扑簌簌流着泪走了。此后,那媳妇子每要进我家院门,就先在院门外等待,等看到我的家人来到院中时,她就用手比划着问我爷爷在家不在,如果得知在家,她是不进我家的。如果不在了,她才进去,和我的家人少说一阵闲话便提心吊胆地走了。
据父亲说,爷爷是患病而亡的。有一天,爷爷吃完饭,把父亲叫在跟前说:"我有好长一阵子了,总是觉得吃饭时饭食咽不净,晓不得是怎么回事?"父亲说:"是干燥吧,多喝些汤水。"爷爷点头道:"哦,也许。"又过了些时日,因一些琐事惹得爷爷有气,接连几天进食有了困难,使劲将食物咽下去,却总觉得还挡在食管里。爷爷又把父亲叫到跟前说:"最近进食不如先前了,有时咽食时食管内生疼,咽喉也干。"父亲听后说:"要么我请个大夫来诊诊?"爷爷语速慢慢地犹豫地说:"先不要声张,估计不妨事吧?"又过了不多日,爷爷突然提出了一个条件,爷爷对父亲说:"家里的粗粮我不想吃,想吃点麦子磨的白面。"爹顿了顿点头道:"哦,我想办法弄点白面。"父亲就陷入了沉思:老人家平时很节俭的,怎么想要吃白面,咱这家底,去哪里寻白面呢,又想,难道是老人家得了病?那就先看病吧。当晚,爷爷已经睡下了。父亲进来伏在炕沿对爷爷小声说:"爹,明天了我先请个大夫来给你把把脉,再吃白面行么?"爷爷点了点头。爹出了屋,默默地擦了两颗泪。
大夫坐在爷爷的炕上,看了看爷爷的气色,又看了爷爷的舌头,最后把了脉。爷爷一边让把脉,一边主动给大夫介绍自己感到的不适之处。之后,爷爷问大夫,是什么病症。大夫吞吞吐吐道:"没什么病,只是身体虚弱,给你开几包药调养调养就好。"爷爷送大夫至屋门。父亲接着把大夫送出院门时把院门掩上问:"大夫,老人家的病……"大夫小声说:"食道癌。"
药服了,白面也吃了几顿,但食量顿顿递减。后来,爷爷要求父亲把面条擀的薄些,煮的时间久些,如此又数日,爷爷不吃面了,只是把碗里的汤喝净,用筷子将碗底的面条夹起来缠在筷子上,再放回碗里,再缠在筷子上,像孩子一样把玩数次后便放下了。此时,爷爷已经很少出屋。他已经很消瘦了,大夫照常隔几天来把脉,开处方,父亲照常装药、熬药,爷爷照常服药。
后来,爷爷拒走、拒站、拒坐,他需要躺着,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药也拒服了,面汤也喝不进了,每天只能喝几勺开水。一天,爷爷把父亲叫到炕沿说:"想吃个苹果。"父亲很快就买来了又大又红的几颗苹果。把一颗捧在爷爷面前,说:"爹,你吃,又红又大,可香了。"爷爷把苹果凑在鼻孔前闻了闻,说:"把苹果存在瓷罐里,放在柜顶,我哪天想吃了,你就取来给我吃。"父亲说:"爹,你不是要吃吗?买来了你又不吃。"爷爷说:"现在不想吃。"父亲就哀求道:"你就吃上一口吧!"爷爷摇了摇头。
爷爷接连好几天都是每天让父亲把瓷罐取下来,把六七颗苹果轮流凑在鼻孔闻一遍,再让装入瓷罐。一天半夜里,爷爷突然叫着父亲的名字说:"我现在想吃个苹果。"父亲很快起来从柜顶上取下瓷罐,取出苹果,递给爷爷,眼看着爷爷把一小口苹果咬在嘴里,苹果上留下了坑。那一夜,爷爷的屋里静悄悄的……
第二天一早,父亲在院子里喊爷爷。爷爷没回话,过了一会,父亲又喊:"爹,你今想吃点啥?"没有听到爷爷的回应。父亲突然冲进爷爷的屋子,来到炕沿,伏在枕边轻声问:"爹,你今想吃点啥?"爷爷没回应。父亲用手轻轻地推了推爷爷,一片冰凉,爷爷永远去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