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开心的人

今天又和妈视频了两个小时，说了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比如厚着脸皮要雅思的报名费。那会儿爸已经睡了，屋里关了灯，我看不见我妈脸上的表情，不过我可以想象，那一贯凄苦而且充满忧郁的样子。真是苦了她了。我觉得我和我爸简直就是轮流欺负她一样，我爸用他的臭脾气，我则是无止境地要钱。不知道这一次视频之后，她又要发愁多久。

我知道家里日子不好过，虽然他们从不跟我说家里经济困难到什么程度，但是既然连去冰岛之前那两万保证金都是和亲戚借的，而且返还之后要我再还给亲戚家，其余的状况，我大概也可以想象了。小时候在农场长大，总还觉得我家在农场算得上是个中产之家，洗衣机，彩电，电话，都算是用上得比较早的。可恨的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家是何时落入困顿的，爸妈很少跟我讲钱，他们瞒着我，一如瞒着其他所有的亲人。不过困难的原因，想想还是很容易清楚，一来是我这个败家儿子，二来是生意上的几次失败吧。我们一家真是传统的中国人，在家里已将欺上瞒下的手段耍到炉火纯青，爸和别人合伙做生意被骗，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而且还是妈觉得实在瞒不住了才说的。我也懂，大家互相瞒一瞒，便可相安无事，他们不说单位的事，我也就少说学校的事，不过偶尔找两件开心的事出来，吃饭时大家分享一下，整个屋子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只是一个人反省的时候，会有许许多多的歉疚爬上来，虫子一般噬咬着内心，平静的表象背后，始终涌动着许多不安的暗流。

我一直很好奇别人是怎样和爸妈打交道的，我觉得我处理和父母关系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要说，经验告诉我，如果我没有自己的观点，我们的冲突会减少很多。然而在一些重大的决定上，我不能不说我的想法，说了之后就难免有争执，而争执的后果是可以无限扩大化的——比如因为上高中和选文理的事情，我爸到现在还不怎么和我说话。现在我又站在了这样一个路口，他们给的那些乖乖仔选项，我都不能接受，而我辛辛苦苦劝说了半年多，好话坏话说尽，他们也不能接受我的选择。儿子其实也不好做啊，我常常质疑，我的选择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只要我按他们要求的做，所有人都会好过很多。对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让孩子出国学习确实不是上上之选，何况以我现在的专业背景，将来的发展空间真的很难说。对他们，这简直就是风险投资啊，在一个独生子女的家庭里，他们也不可能像鲁迅的妈一样，给孩子“几十元川资”，就打发他去异地上学了，他们不放心的事，太多太多。

有些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有些轻重我也不知道怎样来衡量，有些时候我也看不见希望。我不是不懂他们，所以有的话我最终没有说，说了太劲爆，大家都会受伤的。我多么希望，在这些关乎事业家庭的话题上，我也能嘻嘻哈哈地蒙混过关，做一副毫不发愁的样子，带着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然而不知为什么，我真的就做不到呢，我太懦弱了。难道是我失去得还不够彻底么，或许某一天什么都没有了，也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