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故事
老太太故事(精选15篇)
心中清泉
文/郭德诚
老王是刘叔的房客,这人活得特别仔细。洗脸、洗脚、淘菜水,用个桶收起来冲厕所;青菜叶子黄半边,用剪刀曲曲弯弯剪下来,食用那半边;就是卖个废纸箱、饮料瓶,也要拉过人家的秤杆数数秤星。那真是一分钱掰成两瓣花。这天,竟非要拉着我去买旧空调。我说你吃错药了吧,夏天都让你硬熬过去了,还买什么空调?他笑笑:“老娘终于答应要来了。”“噢”,我应了一声。我表弟是经营旧空调的,不用说,又是想省几个。
他老娘,进门就吭吭咔咔地咳嗽,颤巍巍的。身材瘦小,佝偻,一头稀疏的白发,尤其那双手,褐色,跟干柴火似的。都说儿子像娘,这差别也太大了。老王说,这是他继母。他三岁,生母就去世了,就一直跟继母生活。后来,有了弟弟,继母还把他当亲生的。弟弟穿的衣服,都是他的旧衣裳改的。父亲去世后,弟弟就辍学了,他倒是读完了高中。老王说着,眼眶里噙着泪。
老太太喜欢看戏,但耳背,电视声音就开得很大。老太太一直住在山区,显然是把这儿当成农家院儿了。小院这几户,原本都是安安静静的,夜晚一片静谧。如今变成了戏园子,呜呜呀呀地唱到很晚。我这人睡眠本来就浅,院里有个咳嗽声都能惊醒。如今这戏唱得我晚上辗转反侧,白天无精打采。一个院住着也不好说啥,只能忍着。
老太太懂戏,一看脸谱就能辨出忠奸,还能大段地背戏文。说家事也跟说戏文似的。她说老王这人仁义,厚道,有良心。他弟弟盖房、孩子上大学,都是老王凑的钱。自己这咳嗽是老毛病了,挺一挺就过去了,可他非要接她到城里治,说城里条件好。说着就落了泪:“你看他穿那衣服,‘老虎下山一张皮’,晚上洗了白天穿,就知道他也难。不是怕他不高兴,说啥我也不会来添乱。”
老王是卖水果的,平日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如今,拉着他老娘跑医院。老王要他老娘住院,他老娘嫌贵,为这还拌了几回嘴。最终还是依了老太太,娘俩天天骑着三轮看街景,打点滴。
老王这些天陪着老娘进进出出,有说有笑,一脸的灿烂,竟然比以前胖了。可小院人都知道,他是干一天吃一天,这快一个月了只出不进,不是个事儿。表弟跟我说,空调,他用完了,就让他给我送回来,我把钱退给他,那玩意儿,他放着也没用,他再用了,随时来拉。刘叔也说,这个月的房租、水电,我都给他免了。
这几天特别热,我睡不着,听见老王屋里的电视机锣鼓齐鸣,一声高过一声,正在唱《朝阳沟》。不知怎么,我听上去,也不觉着烦了,倒觉得心里也有一泓清泉,凉凉的,听着很舒服。月亮斜斜地挂在树梢,小院月光清凉如水,倒显得异常静谧。
王老太太的烦恼
文/郭德诚
下班时,我见王老太太又坐在石凳上开始发愁,就问她:“你又来了?”她答应了一声,开始唉声叹气,显得无可奈何。
老伴去世后,王老太太独居。她退休前是教师,当惯了孩子王,突然静下来,儿子怕她不适应,就给她请了个保姆。她儿子很孝顺,是一家企业的领导,平时工作很忙,但每周都挤时间来看她。她儿子开着轿车一进小区,人们都夸王老太太有福。
王老太太的烦恼来自养老院。有一次,她去养老院看望李姐,见到了好几个熟人,大家亲热得不行,手拉手说个没完,直到保姆打电话催她回家。此后,她常到养老院与老姐妹一起拉家常、做手工、种菜、做游戏、跳舞,感觉很温暖。她还跟大家一起做过义工,到公园里捡垃圾。她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心里充实且快乐。
儿子知道后,责怪保姆不称职,把保姆辞掉了。她跟儿子发了一通火,让儿子把保姆找回来。儿子说:“这回得找个善于聊天的保姆,免得你寂寞。”果然,新来的保姆能说会道,总是找话题跟王老太太聊天,让王老太太哭笑不得。
养老院的人见王老太太来得勤,以为她想入住,会时不时来走访一回。王老太太也确实想去养老院住,但是不敢去——怕儿子不愿意,怕街坊说她儿子不孝顺。所以,她一直为此事发愁。
把孝顺父母仅仅理解为满足他们物质上的需求,未免太狭隘了。鸟儿都有自己的天空,你偏偏用金丝编个笼子,把它关进去,不让它飞,它能高兴吗?人何尝不是如此!
冬天里的故事
文/任盈盈
春节快到了,天气阴沉沉的,随时都要下雪的样子,农贸市场热闹了起来,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鱼禽肉蛋摆满了街道两旁。道路中间都是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很多农村人也杀好了鸡鸭鹅摆在那里叫卖。一年也就这个时候能赚点钱,他们都不遗余力地吆喝着。
一个干巴巴的农村妇女坐在道边的马扎子上,她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破旧的塑料布,塑料布上面摆着十多个杀好去毛的大公鸡,个个泛着油光,约摸六七斤一只。她皮肤黝黑,脸上布满皱纹,好像田野里的沟壑。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的左眼窝是凹陷进去的,只有一个右眼在不停歇地张望着,她声音嘶哑地兜售着她的大公鸡。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子被老太太的大公鸡吸引住了,她停下来问价“老人家,你的大公鸡多少钱一只呀?”“一百块钱一个。”老太太抬起头,看见姑娘秀丽的面容,立刻满脸堆笑“姑娘,你要是拿就八十块钱一个。”“买两只。”姑娘掏出了两个一百元的钱递了过去。
老太太收钱找钱,把鸡装进塑料袋子里递给姑娘,老太太叹着气“哎,我的姑娘要是活着,也跟你差不多大了。”说着,用手擦背眼睛。
“啊?您的女儿她……”姑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老太太的话匣子却打开了……
那年秋天,生产队的庄稼成熟了,正是秋收的季节。她的女儿伊莲刚刚九个月,她为了多挣工分,就把女儿放到了邻居秋的家里,秋右脚残疾,不能下地干活。
没想到就是这一次的错误决定,老太太失去了她的女儿。
秋的家里有一个火炕,炕上的炕板是用马寨子钉着的。秋把伊莲放在炕上,中午做饭的时候,伊莲用手指头抠下来了一枚马寨子塞进了嘴里,等秋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枚马寨子已经掏不出来了。
秋吓坏了,午饭也顾不上做了,拖着残疾的右脚,颠颠的跑到地里。
老太太听见伊莲吃了钉子,疯了一样往家跑,抱着伊莲就跑去了村卫生所,村医也没有什么办法,她又去了镇医院。
镇医院的医生给伊莲拍了片子,那枚钉子没有进入伊莲的胃里,而是进了她的气管,现在已经在肺里面了。
老太太感觉天都塌了,嚎啕大哭了起来。
“开胸手术,取出来不就好了。”姑娘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老太太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用袖子不住地擦着,姑娘掏出来一叠纸巾递过去,老太太接过来。擦擦眼泪,接着讲述下去……
镇医院没有手术的能力,县城医院也做不了这个手术,要做只能去省城医院。可是他们家没有钱,去不了省城,只能看着伊莲一天天消瘦下去,经常吃不下去东西,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还日日夜夜地咳嗽。
从这天开始,老太太再也不去挣工分了,就在家里守着伊莲。伊莲长期受着痛苦的折磨,瘦的皮包着骨头,身体也长不大。
家里只能给伊莲吃止痛药,消炎药。来缓解她的痛苦。伊莲长到四岁这年,还像个两岁的孩子,这年快过春节的时候,伊莲忽然说想吃鸡肉。老太太赶紧让老伴杀鸡炖肉,可是鸡肉还没有炖好,伊莲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可怜我的伊莲,到死也没有吃到一口鸡肉。”老太太终于哭出了声。“从那以后,家里每年都要养很多很多的鸡,过年前就杀了来卖,给那些想吃鸡肉的孩子吃,杀鸡卖鸡,原本就是为了纪念死去的伊莲。”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来,姑娘安慰一下老太太就拎着鸡回家去了。
姑娘感叹,我们应当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因为这就是多少人在过去的年代梦寐以求的生活呀!
富养父母
文/宫佳
暖阳轻轻地抚慰着长亭。小区里几位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唠嗑。
吕大妈说:“我家闺女春节去泰国旅游了,回来捎给我一枚蓝宝石戒指。”她把手亮出来,几个老太太都围着看。只见老年斑密布的手上,蓝宝石很扎眼。都暗自撇撇嘴。
李大妈说:“说起旅游,我儿子可孝顺了,今年春节给我们老两口买机票去三亚旅游……”还没说完,吕大妈就插嘴:“还好意思说?腿脚不利索,跟不上团,还把脚崴了。”李大妈难为情地说:“孩子们都忙嘛!”
“还是我消停,闲着没事就听健康讲座,又保健,又长知识。”张大妈说。吕大妈问:“上次买的保健品吃着怎么样?”张大妈心说,儿子孝顺的钱都让这帮孙子忽悠去了。嘴上却说,挺好,挺好。
这时,一大家子人围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乐呵呵地散步。小男孩走在最前面,屁股一扭一扭的,还大声嚷嚷,太奶奶,我跳的拉丁舞好看不?好看,好看!太奶奶眯缝着眼,微微佝偻着身子,虽嘴边漏风,心里却有抑制不住的喜悦。这孩子……哈哈。一大家子人边说边笑着走远了。
几个老太太不说话了,伸长脖子,眼睛追出去很远。
为一老太太点赞
文/许小伟
那天早上8点多,我正在吃早饭,窗外忽然响起了两个男人激烈的争吵声,随即就是搏击声,隔壁的小狗也冲了出去。我很好奇,盛夏的此时早已烈日高照,谁在外面又吵又打呢?
实在忍不住,站在窗口朝外看,原来是两个收破烂的老头,一个往东走,一个从西来,同时看到路旁有一只破纸箱。甲说:我先看到的。乙说:我先看到的。结果两个人先吵后打,谁也不让谁。引得一只小狗在旁跟着“汪汪”叫。
我正想穿好衣服下楼去劝,就看到一个老太太一手拎着装菜的红塑料袋,一手抓着纸箱子,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大声说:“你们不要吵,也不要打了,听我的,我来解决好不好?”
两个老头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看着老太太。只见老太太走到两人中间,对他们说:“从中间分开,一人一半,不是就好了嘛,这么热的天,为这点点事,可值哦?”
一场争执被老太太瞬间搞定,烟消云散。
看到这一幕,老太太的形象在我眼前立时高大起来。随即我又为老太太后怕起来:如果两老头不松手,甚至撞倒老太太,那后果……
但我知道,老太太根本就没想什么后果,就那么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
老太太,我为你的正能量点赞。
五角钱的等候
文/李代金
那天晚上,我和妻子看了一会儿电视后,就出门散步。来到中心街,遇到一个卖锅盔的老太太。我和妻子都喜欢吃锅盔,况且那时又有点饿了,而且老太太的锅盔很香,于是我们便买了两个。
我递给老太太四块钱,然后和妻子转身就走。老太太的锅盔闻起来香,吃起来也香,我和妻子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锅盔,妻子对我说,这锅盔真好吃,比我们楼下那店里的好吃几倍,等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去买几个,明天当早餐!我说,好呀,我也正有此意!
没想到,我们走了两条街,就遇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朋友邀请我们去他家坐坐。一坐就坐了一个多小时。从朋友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了。我对妻子说,这么晚了,那个卖锅盔的老太太肯定收摊了,我们不走中心街了!走那儿要多走两条街的路程!妻子说,多走两条街就两条街,人家做生意的,十二点钟也未必收摊。是的,城里有的摊子,十二点钟也不收摊。于是我们绕道走,去中心街买老太太的锅盔。
来到中心街,老太太的摊子还在,她也还在,她旁边还多了一个人。我们很高兴,便向她走去。我们看见老太太在朝这头张望着,看到我们,她赶紧奔了过来,笑着说,我总算等到你们了!我们吃了一惊,我说,你等我们?有事吗?老太太笑着说,你给我四块钱,我要找你五角钱,还没找钱给你们,可你们转身就走了,后来我就只好等了。现在总算等到你们了!老太太赶紧将手中的钱塞给我。我说,锅盔不是两块钱一个的吗?老太太说,是两块钱一个,买两个,就只收三块五,这是我的规矩。我说,你的锅盔真好吃,我们是特地绕道来买点回去的。老太太听了,高兴地说,好!
来到老太太的摊子前,那个守摊的年轻人看了我们一眼说,哦,等的就是你们呀。我妈为了找五角钱给你们,可多守了一个小时的摊,平时,我妈这摊早就收了!我和妻子吃了一惊。为了找五角钱给我们,老太太多等了我们一个小时。我和妻子都很过意不去,赶紧选了几个锅盔,付了钱,对老太太说,真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快回家去吧!老太太笑着说,没事,没事,要是没把钱找给你们,我一晚心里都不会踏实的,现在总算放心了。等你们,看,又等来了生意。
后来,每当经过中心街的时候,我就看看老太太的摊子在不在,在的话就去买她的锅盔。不在,就会想起她的等候来。
每每经过中心街,看到老太太的生意都是极好。我相信,老太太的生意那么好,一定与她的等候有关。她的锅盔,散发着人性的芬芳。
502慢车
文/九满
1998年的初秋,我搭乘上午4点39分的502慢车去坪石出差,那是一趟从广州开往坪石的火车。火车是老式的,绿皮,走一城停一城,好慢。
我坐在窗边,恹恹的。车厢里弥漫着忙碌与慌乱的气息,蹲在地板上埋头吃泡面的工人,风尘仆仆背着一个大麻袋的农民,带着小孩的母亲,沉默吸烟的男人,颤巍扶着老伴的白发奶奶……
行进当中,火车突然慢了下来,显然进入了一个中途站,我打开车窗,看见窗外“望埠”两个大字。
车门口人潮涌涌,他们或肩挑,或手提,披着晨晓月色,带着鸡鸭、蔬菜和日用货物,来赶这趟501慢车。
最先上来的是一双农民模样的白发夫妻,老爷子将货担歇在背风的一角,老太太伸手掸掸老爷子的上衣,细密的草屑落下来,他张口吹了吹。
老爷子看上去六十岁出头,黑红脸膛,十分方正,老太太也是六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已经发福,脸盘却隐约透着当年的娟秀。她随身提着一个鼓鼓的大塑料袋,清晰可见装着桔子、花生米、鸡蛋、粽子之类的物事,还有一大瓶浓茶。
车厢里的灯黄得像个大南瓜,车厢里的人影货物渐渐密了。鸡的头从箩筐里伸出来,它们圆而亮的眼睛张惶四顾。鸡蛋、萝卜在箩筐里,也像月亮一样净白。车窗外传来遥远的鸡啼,箩筐里立刻有了呼应,喔喔的叫声后面有翅膀扑动的声音,大约手脚被缚令它们不得尽兴高歌。鸭子的脖子从竹筐的孔里伸出来,探头探脑,它们也要远行,不再随主人回来。这些活到秋天的鸭子,若放了它们被缚的双腿,让它们站起来,应是一只只堂堂威武的中年的鸭子。而鸭子旁边的竹筐里,大白菜拦腰系着草绳,又白又胖,像小猪酣睡。鸡鸭咯咯嘎嘎的叫声,乘客用方言絮絮而谈的说话声,地板被扁担、木棍碰撞的哐当声……这些人间的各样声音,像一个个活泼灵巧的喙,把一个琉璃般的月夜给啄破,让晨光漏进来。
火车满载货物和乡民,缓缓往北驶去。我们在天和地之间,身子随着火车,火车随着铁轨,歪斜晃动。我看着月色晃着晃着,消融于远山,消融于丛林,消融于铁轨附近的村落和鸡啼犬吠里。
火车慢悠悠的晃,老太太也一样一样地拿出塑料袋里的吃食。地板上很快被丰饶的气息充满。茶叶蛋的咸香,桔子的甜香,粽子的糯香……我素来不喜欢在旅途中吃东西,就什么也没准备。
“你不吃饭哪?”老太太说。“不饿。”“吃点儿吧。”她把一个粽子递过来。“谢谢,我真的不饿。”她继续吃着自己的。吃完了,也收拾完了,她又把粽子递过来:“多少得吃点儿啊。”她的神态,可真像我的母亲。普天下的母亲,也许都是这样吧。
“这粽子是我自己制作的,好吃着呢。”她说。我接过来。“自己制作的”,这对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所有家庭主妇亲手做的吃食,尤其是土特产,对我都有巨大的吸引力。她们各有各的风格和喜好,却也有共同之处:地方特色、真材实料,包含耐心。我按照老太太的指引,剥开粽衣。粽子暄软圆白,白中还泛着点点舒服的微黄,散发着我熟稔的糯香。“我放了花生、绿豆的。”老太太说。“嗯,我看出来了,咸淡正好,好吃!”“花生米呢!”老爷子对老太太喊。老太太闻声答应着,把花生米朝我递来。我这才明白,老爷子是在提醒老太太让我吃花生米,却不直接跟我说。尽管有那么一点儿封建,却也有那么一点儿可爱。
我一边吃一边夸。老太太看着我的吃相,脸上笑意盈盈。“您制作的粽子太好吃了,花生米炒的也正是火候。”我说。我极尽赞美,说广州街上虽也有卖的,却不如她的手艺。老太太得意地说:“那些开店的,咋舍得放这么多好馅料?”
我吃着听着,频频点头。清远我来过多次,就聊起了清新的山塘烧肉、连州的白切狗。老爷子也起了插话的兴致,问我去过他们英德没有,我说去过。我说英德好呢,三华李果大、肉厚、无渣、核小、具有清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适量的糖分。老爷子点头,庄重地补充:爽脆并带有特殊的芳香气味。
后来,老太太还告诉我,她们有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深圳一家工厂上班。虽然,在深圳,她儿子有漂亮的大房子。可是,她们像生长在乡村自由清新的空气里的植物,要是把她们移植到城里,她们会水土不服。所以,她们一直拒绝跟儿子去深圳。她说,还是在乡下自由,老头子养鸡喂鸭,她种菜忙家务。这次去英德,就是把家里养的鸡鸭、蔬菜挑去那里换点钱,顺道买点生活用品回来。
7点16分,韶关站到了。他们相携相搀着下车,我帮他们搬装满农副产品的箩筐,顺手送给他们两盒海产品。我特别羡慕他们,目送他们走出老远,朴实的心,朴实的外表,朴实的感情,让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我想相濡以沫的味道,也许只有在这其中才能品味出来吧!他们于我而言,并不陌生。就像他们的家长里短和喜怒哀乐,我也都不怎么陌生。我甚至有些自负地认为,他们没说出口的那些,我也能推测出个八九不离十。因为,我在乡村的亲人和我周围的人,我们的生活和他们的生活,从根底上去看,都是一样的。
正午阳光
文/董军
老大开门进来。虽然快到正午了,因为窗帘遮挡,房间里还是黑。他顺手“啪”地一声摁了墙壁上的开关,屋里瞬间亮堂起来。他走到床前,叫了一声妈。老太太阴着脸,侧着对墙。老大俯下身子,又叫了一声妈,老太太索性翻转身子,将整个背部对着他。老大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到厨房收拾午饭。
两个小时前,老太太打电话给他,老大呀,你过来。老大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眯眼打量头顶上的太阳,猜到老太太的心思。但他正忙着,一时走不开。老大呀,快呀。老太太一叠声地催。老大知道,老太太让他过去,是要抱她下楼散心,晒太阳。前几个月,雨水滴答个没完,人身上都黏黏糊糊的,屋里的家什都被潮气浸得变质发霉了。马上、马上。老大应付着。老太太住四楼,就是过去了,老大一个人也弄不动老太太。
一年前的一天,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拖地。她跟老二住在一起,老二最近到外地忙生意去了。地上湿,拖把在地上向前一哧溜,老太太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像个巨鸟儿一般趴在了地上,站不起来了。到医院检查,说是腰被摔断了。这种情况,要做手术,考虑到老太太87岁了,手术有风险,就采取保守疗法。在医院治疗了一个月,就出院在家里慢慢将息。老太太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老二在外地回不来,三姑娘还没退休,抽不出多少时间,照顾老太太的重任主要就落在了老大身上。老太太摔跤以前,身体硬朗,性情也好。那时候,老二还在本地,周末,老大、三姑娘一家回来看她,热热闹闹。中午那顿饭,都是她下厨弄,不让别人动。老太太烹调手艺不错,菜做得精致好吃。看着大家吃得红光满面,汗水淋漓,老太太就眯眼笑。
老太太病了以后,脾气变得古怪。她说想吃面条,等做好端到她面前,她又皱着眉头,一脸厌恶的样子,说不想吃面条了,想吃稀饭。稀饭还没弄好,她突然又变了,说不想你们太劳累,还是吃面条吧。此时面条已经冷了,热过的面条有点碎,她一边吃一边嘟哝,说面条不成样子,一点不好吃。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发作。没事的时候,她抓着枕边的手机就打电话。不论打给谁,不接她生气;不从头到尾听完也生气。
其实净是些废话。老大退休了还好,三姑娘还上班呢,是财务,做账做得头昏脑涨,哪有心情听她胡扯。三姑娘最小,从小跟老太太最贴心,她就喜欢叫三姑娘陪她说话。三姑娘没时间,陪不起,老太太就骂她没良心,忘恩负义。骂得三姑娘泪水涟涟。三姑娘在背后跟老大发牢骚。说老二倒好,离得远远的,什么事不用管,时不时来个电话问候,还得老太太夸有孝心。老大明白三姑娘的心思。老太太的这间房子给老二了,当时明确由老二多对老太太尽孝心。老大摆摆手,叫三姑娘别说了。老爷子走得早,打小就是老太太一个人拉扯他们三兄妹长大,没少吃苦受累。现在老太太病了,他们累点是义不容辞的。老大和三姑娘商定,两人排班,周一到周五由老大负责,周六和周日由三姑娘管理,碰到特殊情况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一起上。
老太太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一年,而且看起来,还要这样无限期地延长下去,因为老太太除了腰疼,行动不便,其他一切都好,面色红润,一顿饭能吃一个猪脚。老大60多了,三姑娘也五十开外,自己家的事情也一大堆,加上老太太的病,这一年,两人累得腰酸背痛,晕头转向。他们就寻思,能否请个保姆,自己也休息一下。有一天,三姑娘也在,那天老太太高兴,老大试探性地跟老太太提起,请一个保姆,不离她左右,随时随地照顾她。话没落音,老太太的笑脸就收缩起来,僵硬一块,在床上吼了起来:你们嫌我累赘了,不想管了。要找保姆,我就吃老鼠药,死给你们看!然后又哭又闹,吓得老大再也不敢作声,三姑娘赶紧悄悄躲出门去。
老大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碗红烧肉。老太太喜欢大鱼大肉。老大默默地将活动床摇高,将老太太立起来。他把碗送到老太太的手上,老太太气消了,脸上溢出笑容,大声地喷香地咀嚼起来。老大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水一般地倾泻进来。这时,门“咣当”一声响了,是三姑娘回来了。她呼呼喘着气,大声说,妈,看我给你买回来一个电动轮椅。今天天气好,等会儿,我们下楼逛逛去。老太太探头看了一眼那锃亮的电动轮椅,使劲吞下一口饭,赞道,还是三姑娘心疼老妈。
吃完饭,老大、三姑娘合力将老太太弄到楼下,坐进轮椅。轮椅在庭院里缓缓滑行,一缕和煦的微风吹拂着老太太的脸颊。庭院里的几簇鲜花,在正午的阳光下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心里的快乐。
老太太玩微信
文/袁晓玲
一大早醒来,顺手打开微信。我妈的头像下,有十一个“对方已取消”。查一下时间,竟然是夜里一点钟。这大半夜的要干什么……我吓得心少跳了一拍,一个电话给老太太拨了过去。
那头懒洋洋地解释:“没事呀,我只是睡不着,熟悉一下微信各种功能。”又加上一句:“要是心脏有问题,我会用电话通知你的。”然后少女恶作剧般地笑了半天。
我就知道儿子给姥姥手机上安装微信教她玩,就不是那么简单。不过,这个七十四岁小学毕业的老太太,自己摸索着把多种功能都给玩会了:抢红包(费了我三个红包)、充电话费、关注做菜微信号、转发养生文章,还自己鼓捣着做了个音乐相册。
我妈没事就躺床上看她制作的相册,笑得花枝乱颤。她对自己的相貌很满意,看见自己的样子就抑制不住快乐,从此不再挑我爸和我的眼。
儿子要去上大学了,被奖励一部新手机,便把自己常用的那部留给姥姥。我妈见新的手机屏幕大,更方便玩,当晚便迫不及待地要在新手机上登录微信。
老太太玩心大,决不肯等我第二天过去亲自操作,又开始摸索着熟悉“登录微信”这个新功能。
这次程序比较复杂,我妈一惊一乍,我的手机便成了热线电话,我得随时应付她老人家遇到的各种新情况。
先是:“怎么左上角多了个小飞机?”
我赶紧先让自己手机出现小飞机,然后再教她如何让小飞机消失。
再是:“怎么看不见那个发射塔?”
你需要会听。这是指网络没联上。
于是我教她找“设置”二字。找不到。我说:“就是那个奔驰车标志和车轮子的重叠,一个小灰色图标。”立刻找到了!老太太财迷,任何贵的东西她都会认。
联网过程需要输入密码,她说她“不怎么熟悉”拼音字母,遂把我爸拍醒。我爸比她有学问,认识拼音字母。但我妈不太承认这个事实,于是又跟我爸互相贬损一通。我在另一头提着电话等着,哭笑不得。
等了好久还不见输完,我催,老太太说:“等会,你爸在找牙签。”见我没反应过来,遂鄙视地解释道:“你爸手笨,按不准键!”
我终于在这头爆笑起来。
那次终于成功,用了我两个小时电话费。
老太太乐于接受新鲜事物,凭空给我找了很多麻烦。但事物总有它的两面,我也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小方便:我儿子每次发朋友圈,总是屏蔽我跟他爸爸。但是,他忘了屏蔽他姥姥……
我没吱声,决定跟谁都不说。
“妈妈,我爱你!”
文/朱大林
印象中,她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瘦瘦的。陪她来就诊的是她儿子,高高的身材,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老太太来院诊治时已经是癌症晚期,肿瘤恶化较快,预期治疗效果差。我们首先是跟她儿子交代病情,下了病重通知书。通常我们遇到的情况是:多数癌症患者家属会提出先对病人隐瞒病情的要求,然后再慢慢告知,让病人慢慢接受。但她儿子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选择了尊重,让医生告知老太太病情,让她自己去选择下一步的治疗。“每个人都有一些想做的事情,在有限的时间里,我希望能为我母亲做点什么,不能让她抱着遗憾走……”他哽咽着说道。尽管他有点失态,但在病人面前,他还是表现得很乐观。
老太太听说自己的病情急转直下,似乎已经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当医生告知详细病情后,她表现得既有点悲伤,却又是那么的坦然。我们充分告知了化疗的风险,并告知在患者高龄、器官功能不全的情况下,采取标准量化疗有可能导致严重化疗并发症死亡,反而缩短了生存期,但亦有可能使病情得到一定缓解,而且化疗及后期治疗费用高。如果不治疗,病情恶化,后期生活质量差。我们都以为像他们家经济情况挺富裕的,可能会要求以治愈为目标,采用激进一点的治疗方案,尽力一搏。但事实上不然,经过跟家人的协商,老太太既没有选择强烈的化疗,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选择了姑息性化疗,子女也尊重病人的选择。
老太太治疗期间,每天都能看到她儿子的身影。陪伴母亲度过人生最后一段岁月,是他能为母亲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对老太太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光病房那床头柜都每天擦两次,连吸氧墙上的坎也抹得一尘不染,衣服和床铺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有的时候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当兵的。吃的方面更是细致周到,除了一天三餐送来自家做的热饭菜,早上10点、下午4点、晚上8点还加一顿水果餐,补充热量和电解质。还有他那小本本,把几点吃饭、几点吃药、几点小便及尿量、大便情况及病人不适记得一清二楚。他从来都没喊过累,为母亲抹身、倒便盆、剪指甲,似乎连专业的护工都没他熟练。化疗刚开始时,老太太胃肠道反应特别大,常常吐了一地,也吃不下饭。他很快地就把卫生搞干净,并且专门炖了水蛋、热汤等容易吃下去的东西给老太太吃。有一次查出母亲血钾低了,他就买了新鲜的橙子现榨橙汁给她。后来,我从护士口中才得知,原来他是某企业高管,每天照顾完母亲,等母亲睡熟了才回家打电话处理工作上的事,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通电话到凌晨1点多钟才休息。给我印象很深的是,每次查房,他说的并不是“医生,你一定要治好我母亲”,而是“医生,请你尽量减轻我母亲的痛苦”。
经过近半年的治疗,老太太的病情失控了,化疗耐药,而且病情恶化快,出现了严重髓外浸润,同时合并严重肺部感染,血象白细胞计数异常升高,贫血、血小板减少,几乎每天都需要输血支持治疗。我们下了病危通知书。老太太此时已经是恶液质状态,面色蜡黄,全身都是出血点,她见了几个重要的亲人后,很平静地跟我们说:“不要做抢救治疗,让我安静地去吧,我希望无痛苦地度过人生最后时刻。”我们又另外跟他儿子单独谈后续治疗,预计很快就会出现呼吸困难、呼吸衰竭,或者颅内出血等病情变化。当被问及如果病人昏迷、心跳呼吸停止了,是否做气管插管、胸外按压、转ICU等抢救措施的时候,他的眼睛红了,说:“不……不要再增加她的痛苦了。”毅然在拒绝书上签字。记得有次我值夜班,老太太跟我说她年轻时很喜欢跳舞,以前在农场“下乡”的时候,她和工友们最爱在漫山遍野的黄色野菊花之间翩翩起舞,而这一切都已成为美好的回忆。她很快就出现了呼吸衰竭、昏迷,心跳、呼吸逐渐慢了下来。我赶紧喊护士推来抢救车。她儿子朝我们挥了挥手,说:“不需要了,拔针吧。”他把阳台的窗帘拉开,双手紧握着母亲的手,陪伴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破窗而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走了,她面带微笑,走得是那么的安详,手里还握着她最喜欢的黄色野菊花。他温柔地在母亲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轻轻地说了一句:“妈妈,我爱你……”
言语情深
文/张弯
我因血压高住进医院的那天,正是女儿大学放假的日子。她第二天坐火车回到家,才得知我住院的事。行李一放,女儿便打通了我的手机,问:“爸,你怎么啦?”我那时已基本清醒,打起精神回答她:“没什么,血压突然高了,和平常感冒差不多的小毛病。”
“小毛病还急诊住院啊?还当我是小孩子啊。这么重要的事,你们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呢?”丫头的声音里忽然带了一些委屈的哽咽,那意思是这情况应该要第一时间告诉她。说老实话,一直以来,丫头在我心中的形象还真就是个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扎个黄毛小辫的小学生样子。那一刻眼中一潮,忽然懂得,原来,丫头已长大了。
我在心内科病房里,被护士们称呼为“科里小年轻”。有一天,我对给我吊水的护士说:“这‘年轻’两字我听着总感到别扭,还有些心慌。这又不是评职称、干部的选拔和培养。”护士笑道:“想多了吧,这‘年轻’要从什么角度去看,人都说高血压是‘富贵病’,不管是原发性的或者继发性的,早发现早治疗早做预防,难道不是好事吗?”
想想也是的。
左床病友是个年近70岁的老爷子。他处在中风后恢复治疗阶段,可以在家属看护下缓慢挪行,但言语表达比较困难。
一天,他的女儿熬制了他最爱吃的八宝粥来看望他。日夜陪护不离的他老伴,将八宝粥提在自己手里又开始了“训练”:“老头子,讲,这是什么?讲对了我就倒给你吃。”老爷子答了一个“八”字,老太太用勺子挑出一颗枣子,接着问:“嗯,不孬!再讲,这又是什么?”老爷子这次不再回答,只是拿眼直勾勾地看着。
“你看你怎搞哦,刚讲对一句又偷懒了。大哥哎,我讲你怎搞?你是八宝加一宝,九宝,可是啊?”老爷子歪着嘴笑了。
他女儿临走时递过几百块钱:“爸,数数这是多少。赶快好起来啊,回去继续和他们打麻将。”老爷子颤着手摸索了好一阵子,含糊地答道:“六”。并做出要往口袋塞的动作,老太太在旁边“臭”道:“大哥哎,瞧你那慢吞吞的熊样,往口袋里塞干什么?有本事拿到外面花去,能到外面去把这钱花掉,才叫本事。”虽是恨恨的语气,这奚落里面的心疼和关爱,病房里人都听得出来。
某次午睡醒来,老爷子望着老太太说:“梦,梦。”老太太问:“做梦啦?梦见什么了?”
“打。”老爷子说。
“我打你?”老太太忽然笑起来,“我打你就对了。伢们都大了,打不得啦,不打你打谁?有本事你快好起来,好起来打我啊。”话刚完,她的眼睛竟然红了。
稻子熟了
文/赵真华
“吧嗒、吧嗒……” 二老太太趿拉着一双红色拖鞋,拉着脸从老书记于德福家出来。秋风顺着街筒子到处乱窜,撩起二老太太那宽松的碎花衣襟,钻到衣服里面,使她原本“富态”的身材,更显得有一些臃肿。“阿嚏”,风钻到鼻孔里,二老太太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抬起手擤了擤鼻子,随手往大门墙上狠狠地抹了一把。
二老太太其实并不老,还不到50岁,只因她沾了二老爷子的光。二老爷子也不老,只大她3岁,二老爷子因为祖上几辈都是末门,所以辈分越赶越大。村里已经没有和他们平辈的人了,久而久之,人们习惯地称呼他们为二老爷子和二老太太,村里人背后这样叫着,当面有时也这样叫。
二老太太走出老书记家大门口不远,看见有一块窝头那么大的石头横在路上,要搁平时也就一抬脚就迈过去了,现在正气不打一处来呢,看啥都不顺眼,抬起脚狠狠地一踢,嘴里嘟囔了一句:“去你的吧!”话音未落,二老太太急忙蹲在地上,捂着脚指头“哎哟”起来,她气嘟嘟地竟然忘了自己是趿拉着拖鞋出来的。
二老太太刚才是窝了一肚子气从老书记家出来的。她有一儿一女,俩孩子倒是挺争气,姑娘考上了大学,读大二呢,今年儿子又考上重点高中,按理来说是好事,可是家里就靠二老爷子种几亩水稻,农闲时出去打打零工,供俩孩子念书。以前二老太太可是个干庄稼活儿的好手,干啥都不打怵。这两年得了腰脱,干不了重活儿,供俩孩子念书着实有些费劲儿。今天她去老书记家,是来找老书记开贫困证明,给儿子拿去学校申请贫困学生资助的。二老太太和老书记磨破了嘴皮子说尽了好话,可是老书记是个认死理儿、按规章办事的人,坚持说她家人均收入超过了贫困线,不在贫困户范围之内,不能给开这个证明。“什么人啊,肯定是记着去年把他家狗打了的事,现在是公报私仇呢!”二老太太心里嘀咕着,越想越气。
“呦,这不二婶嘛,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儿?二叔不是刚走没几天吗,过不了几天就得回来收稻子了!”长海媳妇儿秋英,外号大喇叭,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看见二老太太调侃了一句,“‘驴脾气’在家里也是往死里气人!不回来正好清静。”“哈哈哈……”说完,两个女人自顾笑了起来。“秋英,你干吗去?”“我没事,去稻田里看看我家的稻子能不能割了。二婶,你家稻子今年长得可真好!不去看看吗?”“走吧!”两个女人边说边往村子南头的稻田走去,身后留下一溜儿笑声……
稻田里鼓胀的稻穗,在阳光下很耀眼。二老太太和秋英一前一后走在水沟埂上,水沟里的水哗哗地向稻田下游流去,稻田上游的稻子早就定浆了,现在是晒粒期,不用浇水了,这时候再灌水,容易倒秧子,减少收成。下游几家的稻子离水源远,栽得晚,稻苗贪青,还需要灌几茬水。“瞧瞧,我这几天没来看,稻子都黄成这样了,这大稻穗子可真招人稀罕,今年年头好,一亩地准能多打二三百斤呢!”秋英一边走一边又扯开了大嗓门。“哎哟!”二老太太一个趔趄,一只脚秃噜到水沟里,水沟里淌着水,土埂很黏滑,二老太太索性把两只红拖鞋脱下,用手拎着,光着脚丫走在田埂上,脚丫踩在泥土上,倒也稳当踏实了许多。二老太太满心欢喜地望着自家的稻田,显然忘记了来时的郁闷。“二婶啊,你看德福三哥家的稻子长得真好,在这一片稻田里拔头子!”他们几家的稻田都紧挨着。一提德福俩字,二老太太的心又咯噔一下。两个女人边说边弯腰顺手拔稻田埂上的杂草。“丁零……丁零……”秋英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哎呀,到放学点儿了,我得接孩子去了!二婶,咱们回家吧!”二老太太迟疑了一下,“秋英,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走,把这田埂上的草再拔拔,省得打下草籽,给明年留下祸害。”
秋英走后,稻田里安静下来,秋风吹过田野,稻浪起伏,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二老太太直起腰板儿四周张望了一下,看着老书记家金灿灿的稻穗,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古板、严肃、不近人情的脸。“哼!”二老太太用鼻子发出一个声音,这声音瞬间被稻浪的沙沙声淹没。二老太太走近于德福家的稻田,蹲下身子,又站了起来,向稻田周围看一圈,再一次蹲下身子,伸手把稻畦子的水口扒开,清凌凌的水汩汩地流进老书记家的稻田里。二老太太故作镇静地洗洗手上的污泥,又使劲儿地甩了几下手,手上没洗净的泥水溅在金黄的稻穗上……
“妈,你咋才回来呀?刚才德福家三嫂来过了,送来2000元钱,说是祝贺我考上重点高中,三嫂还一个劲儿地夸我和姐姐来着!我说不要,她硬是把钱扔在炕上就走了!”二老太太一听儿子的话,脸“唰”地一下变了颜色,她转身就往外跑,一着急,大红拖鞋甩掉了一只,她连忙弯腰捡起套到脚上,一溜烟似的向稻田跑去……
老哈
文/陈秀华
估计很早就有人叫老哈为老哈了,他显老,又瘦,整个人像削了尖的铅笔头。很多人叫他大爷,其实他刚六十,还没有老到随便哪个人都叫他爷爷的地步。
老哈的名字叫哈图,这么一叫你可能就知道了,不错,老哈是地地道道的蒙古族,也是老干部活动中心多年来第一位少数民族门卫。
老哈刚接替上一任的时候,大爷大妈们都感觉特别扭。首先语言表达就不及格,老哈汉语生硬,一着急就会冒出几句蒙语来,和夹生饭一样。做事也让人难以琢磨。你就拿美化活动中心大院的事来说吧,本该种上花花草草的大院,老哈却种上了婆婆丁、灰灰菜、大叶蒿等野菜,说是一看见这些菜,就能想到草原的样子。大爷大妈们虽背后里说他一根筋,但念他乡情浓郁,倒也随了这些野菜在眼皮子底下灿烂了。
那天老哈给院里的婆婆丁松土,刚蹲下,一位老太太就气势汹汹地冲他来了,后面还跟着个老头儿。
老头儿表情稍有点窘,脸红脖子粗的,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老太太就有些惨烈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手绢都能拧出水来了,可惜了她那张明净的瓜子脸,骨碌碌的大眼睛。她把手绢里的水往单位门牌上甩了甩,高声说,你们这是啥老年活动中心,打打台球,玩玩纸牌也就算了,还跳上了啥“交际”舞,不明摆着想出事吗!
老哈一脸的雾水,忙把二老请进了门卫室。问了半天,才明白:老头儿最近迷上了交谊舞,每天废寝忘食地跳,跳着跳着,竟帮着舞伴拎菜去了。老太太举着话费单子质问老哈,你说,你说说,这一个月打三十四次电话,每次二十多分钟,这正常么?老哈汉语不流畅动作挺迅速,忙把老头儿拉过来,让老太太手有所指。老头儿则不承认自己黄昏恋,只承认他和舞伴有了友谊,“友谊,纯洁的友谊……”老头低着头,说话的语气多多少少暴露了些内心的想法。
难为了老哈,一腔救人于水火的肺腑之言,愣是让他半汉半蒙地说得稀碎。末了老太太还发着牢骚,据说是地下室灯光太暗,容易上人产生非分之想。
这事过后,老哈有了毛病,每天活动室跳交谊舞的时候,老哈就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跟个监工似的。这样一来,有些人就不愿意了,说老哈站在那儿,呲牙咧嘴,和一闯进天鹅群里的丑小鸭似的,他们的舞姿都潇洒不起来了。有的老大爷故意拉着舞伴飘过来飘过去,把粗胳膊粗腿往老哈身上甩,可老哈就是不动,倒把舞伴的脚硌得生疼。大爷大妈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说这老哈不仅一根筋,还呆板。
当然,“丑小鸭”是不会蛰伏太久的。
那天,老哈找到音响师,趁大家休息的空隙,给他放了一曲《鸿雁》,在大家漠然的表情里随歌曲舒展四肢,果然一只“大雁”翱翔天宇。你别看老哈瘦骨伶仃,但舞动起来可全是力量之美。音乐来自草原深处,同溪水、风声、牛羊的暗语一起婉转,老哈配合音乐同样山路十八弯。慢慢的,那舞姿已经不仅仅展现的是一种美感了……
“这舞蹈好美呀,真抒情!还能拉拉胳膊抻抻腿呢……”“是啊,交谊舞都跳腻了,咱学学这个舞吧,跳起来多好看啊……”一曲没过,大爷大妈们就情不自禁地跟着老哈学跳起来。当然,那位疑似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也在那跟头把式地练呢,至于他和老伴的后来,当然雨后彩虹了。
老哈的舞蹈出名了,其他团体也开始关注起老哈来,常常邀请他参与自己的活动。老哈对学汉语、写汉字书法、画画等颇感兴趣。闲暇时间,老哈也甩袖子抡胳膊,上三楼打一会儿乒乓球,下一楼打一会儿台球,都玩得极老道,像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婆婆丁、大叶蒿长势茂盛的时候,院子里飘满了清香,让人仿佛置身在五月的原野,享受和草原无比亲近的时光。老哈把这些菜采摘下来,送给大爷大妈们。他说这些菜叫“英雄菜”,红军长征的时候,缺衣少食,许多人试吃野菜度命,试吃的过程,就是和敌人周旋的过程,许多人因此牺牲了……这些留下来的没有毒的野菜,便成了战士们的救命菜。
大爷大妈们不知道野菜还有这样光荣的经历,觉得老哈像极了鲁迅笔下年轻时的闰土,当然,老哈也许只是读了小学课本上的《金色的鱼钩》。
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是老哈,那个呆板、一根筋,又跳得一身好舞、打得一手好球的老哈。
越来越觉得,这座大楼,局长可以十天半月出差,工作人员也可以请长假,唯独老哈,是一天不能少的。少了一天,老哈的窗台上定会趴了一溜白头发,孩子般冲着窗户发问:老哈呢?
芝加哥飞来的党费
文/江志强
二哥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让我感动不已。
从去年2月份起,每月的最后几天,二哥的银行卡里都会打进2.2元。钱不多,二哥工作又忙,没把这事放心上。
半年多过去,每月2.2元的款项依旧汇入二哥卡里。这下,二哥坐不住了。一查,吓了一跳,那个汇款的账号来自美国芝加哥!
情不自禁地,二哥想到了他的小舅子刘勇。刘勇在加州一家跨国企业工作。去年春天,他把妻儿、老妈接到了国外。
刘勇在加州,而给自己汇款的地址是芝加哥。二哥认为,这事跟刘勇毫不沾边。
转眼到了年底,刘勇携妻带子回国了。刘勇的母亲,也就是二哥的岳母也跟着儿子回国了。刚下飞机,岳母便问二哥:“我交待你的事办了没有?”
二哥摸摸脑袋,一头雾水。
“你帮我交党费了吗?”老太太问。
二哥糊涂了。
老太太继续问:“你的卡里,是不是每月都打进两块二?”
二哥大惊:“原来是您老人家打来的啊!”
老太太说:“我出国头天晚上,跟你说了好几遍,你可是拍胸脯答应的啊!”
二哥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全家为岳母送行,二哥喝高了,把这事忘在脑后。
全家人安慰老太太:“不就是交党费嘛,咱回头补上!”
老太太急得直掉泪:“党章规定,连续六个月不交党费,视为自动脱党。你姥爷生前说过,不管遇到啥情况,每月必须交党费,否则就不是合格党员。”
原来,岳母的老父亲是1940年的党员,参加过长征,在1948年解放家乡的战斗中牺牲了,遗物里有一个笔记本,本里夹着几张边区票,票上写着“12月份党费”。岳母按老父遗愿,积极要求进步,入了党。几十年了,老太太始终风雨无阻交党费。
刘勇说:“妈,在美国的时候,把这事交给我办不就得了?”
“你天天忙得晕头转向,见一面都很难。我老了,眼花了,打钱的事全是邻居约翰帮的忙,约翰可是个好心人,很讲信用,虽说他后来搬到了芝加哥,还是坚持为我办这事。”老太太感慨地说。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一位中年男人进了门,是社区党支部书记刘小东。
听了老太太的讲述,刘小东取出一沓粉红色收据:“这是您过去一年所交党费的收据。”
“小东,到底是谁帮我交的党费?”老太太又惊又喜。
刘小东轻松地一笑:“当然是我帮您交的啊!”
原来,老太太是刘小东当年的入党介绍人。有一回,刘小东出差,长达半年,他的党费就是老太太帮忙交的。年初,老太太办理出国护照,还是刘小东开的证明。刘小东当时想提醒老太太交党费的事,终究没开口。他觉得,如果老太太出现疏忽,自己就帮她交上,也算报答老人家的恩情。
这时,二哥的手机响了起来。就在刚才,约翰从大洋彼岸的芝加哥打来的2.2元进入了账户里。
娘亲进京
文/张炜煜
周末回家,发现老娘一个人种麦晒豆,我很吃惊。在路口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扬场,没风,借了个吹风机。早就不让她种地了,没想到她还一直瞒着我在种。豆子遇到阴雨天,有些发霉。装袋时剩下一捧浮沫,我说算了,留给小鸟吃吧。老娘赶紧说“小鸟不吃豆子”。系口时她自言自语:宁舍千谷不舍一豆。装了两袋半,一袋100多斤,不似少年时,我扛不动,连拉带拽放进库房,呼哧呼哧的,腰都快累断了。我有点不高兴,问她:不是早把地给大姐家了吗?她不吭声。村里的小伙伴开玩笑说:“老太太可厉害了,还搬梯子上树哩。”老娘赶紧解释:我那是砍几根枝子。
我又好笑又好气。说从这一季开始,地全都给大姐家了。又叫来几个证人在场。看得出,老娘十二万分的不舍。
我说麦子也都种上了,这次可以跟我去北京了吧?没想到老娘爽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塑料袋衣服,又说进县城再买个小薄袄。我说北京啥都有,不缺,你这些东西不用带,就是拿过去了我也找机会扔了。一听这话,她赶紧又检查了一遍,说这是你三姐买的我一直不舍得穿还新着哩云云。看儿子不作声,她终于又精减了一遍,只拿了几件。
在高铁站里候车的时候我带她吃了烩面。老娘看着大碗发了一会儿呆,说两碗面快一百块钱了,太坑人了。
吃完饭捧着豆浆杯一直吸,我说喝不完就剩下,出门在外,剩下饭菜很正常。劝了一会儿,她终于恋恋不舍地把还剩一小半的豆浆杯放下了。
高铁启动,老娘趴在窗户看着外面。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出远门。我不敢打扰,也不想让她太兴奋,就眯上眼假寐。从一个逃跑的童养媳到70岁老妪,自十几岁跟着媒婆到了一个陌生的土地,开枝散叶,几十年风风雨雨,辛劳屈辱,怎一个“苦尽甘来”了得!此刻,她那一万场锣鼓喧天、泪雨滂沱、悲欣交加的内心戏,儿子都懂!她也一定想起了我的父亲吧!如果他还在,也能来,该有多好。
车行千里,隐隐的青山、缓缓的河流,渐渐被抛在身后。老太太终于撑不住,有点累,靠着儿子睡着了。
快到站了,老娘说想去解手,我带她到了洗手间。等她出来,车已进站,人都快走光了,她很着急,担心货架上的塑料袋。出站打车的时候还遇到黑车司机,我本来偷懒想坐,她一听要100块,使劲儿拽着我的手往外走,说远不远,不远咱走回去。最后排队打了出租车。司机很敞亮地介绍:“老太太,这就是长安街。”于是老太太对长安街上的夜景非常好奇,不错眼地往外看。
我说钥匙忘老家了,最近几天我们暂住旅社吧?离天安门近。老娘对这个安排表示满意。在北京饭店大厅登记的时候,我随手把塑料包放在台子上了,估计见土里土气的塑料袋与周遭的俊男靓女及富丽堂皇的设施不搭,老娘走过来把包拎走了,说“这多不好看”。我说没事儿,没人笑话咱,这里人素质高,不会嫌贫爱富的,再土人家也不会笑话。她看了看说话者坦然自若的脸,表示这唯一的儿子脸皮真厚。
进电梯的时候,她小声问得多少钱。我说北京除了买房子贵,其他都便宜,这里一晚上300块钱。老太太一听,“咦咦咦”了几下,说那也太贵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我说行,还有99块钱的,明天换房。
安顿下来之后,我带她去王府井吃饭,告诉她这是世界上最繁华的街道,有驰名中外的烤鸭和火锅。经过试探,带她去了东来顺。前面有十桌,但很快就排到我们了。
老娘吃得很开心。可又总忍不住讲村里的鸡零狗碎:谁家的地撅子歪了,谁家的儿子不孝顺了,谁家的狗咬到谁家的孙子了……怎么劝也停不下来。我说快吃吧,这里饭菜剩太多会被罚款的。她赶紧夹起一筷子羊肉放嘴里:吃不吃都收钱,这家老板真发财啊!
因为还有工作,我早早就回单位了。其实休息前我就告知老娘早饭在哪儿吃,怎么下电梯,怎么刷卡等事项了。她连连说,不用管我,你工作重要,我要是不懂了就问那些小闺女(服务员)。
早上九点多,我打电话问她情况,没想到老太太挺高兴:“吃得真好,东西真多,随便吃不要钱。有个可排场(漂亮)的小闺女教我怎么取菜,我也吃不多,一样夹一点,许吃不许拿。要是来的都是大肚汉,这个旅社可就赔钱了。”
忙完工作,我匆匆忙忙赶到旅社。老娘正在房间看电视。我说你厉害啊,都会调频道了。老娘很谦虚:我不会啊,这上面的狗尾巴圈圈(汉字、数字),放倒扁担我就认识个“一”,是旅社的人来开的电视。
我冲她比比大拇指,说道:“了不起!”。
老娘惋惜地说:“你把我的身份证拿走了,要不然我直接向西走,十来分钟就到天安门了。”
我连连道歉,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儿子来北京六年整,都不认识路,你来了首都一点都不迷糊。老太太说,那可不,昨晚我就观察了,月明地(月亮)和咱家的一样,今天是(阴历)十一,我不傻。
下一站去故宫,临走时把包袱寄存在旅社。老太太有些自卑:你看看我们,像是逃荒的。早知道找个好看的袋子了。
出门左拐先去王府井吃午饭。她说不爱吃烤鸭(估计是不爱吃鸭肉),那就吃天津狗不理吧。出于昨天在高铁站吃烩面的教训,这次我让她去二楼坐着,我在下面埋单。要了两笼16个包子,四个小菜。最后没吃完,老娘说,你去要个塑料袋,我包走晚上吃。我说算了,不方便。看着剩下的包子,老太太心疼不已。
路过照相馆,我建议照几张照片,她想去又犹豫。我说放心吧,这里不贵。进店看了下项目,我指着第一栏告诉服务员说就这个。谁知道小姑娘超级负责,非要确认一下:这个是998的,先交钱再拿着票上三楼。老太太一听,扭头就走。我赶紧跑出去拉住她,说这个是套餐,太贵了,咱们就照一张的,便宜。好说歹说,选了“大师”单张的档,330元。老太太对着这个败家的儿子简直是怒目而视了。
在三楼,摄影师非常有耐心,各种找角度,最后拍了九张。下楼的时候,老娘说:赶明儿我要是不在了,你看着这照片就能想到是和我一起拍的吧?!
返回路上,我指着王府井书店告诉她:这里面摆的有我写的书,也有我编的书。老娘很高兴,说你写一本书能挣多少钱啊?顿时,她这个得意洋洋的儿子如经霜的红薯叶,立马就蔫了,王顾左右而言他,哼哼哈哈了几句自己都不懂的话,心里默默念叨: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样当面办赖,确定是亲娘吗?
老娘边走边说:你爹还在的时候,总想让你混个一官半职的。现在他不在了,我得让你知道他有这个心愿。
我吃了一惊,脑子一下就乱了。默默走了一段路,心说,娘啊,您二老的这个心愿,儿子实在是满足不了哇!于是安慰她:我不是当官的料,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娘儿俩都不说话了。到南池子的时候她忽然伸出右手比了比,自言自语道:二指!再下二指雨,坷垃就松了,麦种就能发芽了。
哦哦哦。我又被老娘整得措手不及。想了半天,玉米?豆子?花生?棉花柴禾?都觉得接不上她的话茬,只得振作精神,给她讲述长安街上发生的故事……
走到天安门城楼了,老娘很激动,说“毛主席像好看”。往里走,她问这是去哪儿,我说故宫;又问故宫是弄啥咧,我说过去是皇帝居住办公的地方。
在天安门城楼,老娘听着儿子的讲解,不断哦哦,说这咋就没有电视上的好看呢?
毕竟70岁了,还动过大手术,走了这么长的路,我很担心她会累着。在去故宫的路上,我一再问她要不要休息,她虽然脸有倦意,但还是步履飞快,说不累。我说我累啊,腿疼。老太太心疼儿子,说咱们歇歇再走。
从中山公园出来,我们原路返回北京饭店旅社。我说咱们坐下来喝杯咖啡,歇歇脚。
她看到一个六座的桌子上只坐了一位女士和一个玩耍的小女孩,用手抹抹靠路的凳子就坐下了。女士惊讶地看着我们,不知所措。跟在我们身后的服务员微笑着:阿姨,您可以往里面走,有靠窗的,也有沙发座的。我赶紧搀着她的胳膊说,咱们坐个沙发座,不要钱。老太太还不想动,对服务员说:我们什么都不买,就坐一会儿。
到底我还是点了一杯巧克力一杯拿铁,让老娘都尝尝,喜欢哪个就喝哪个。
“不好喝,”老娘放下拿铁,邹起眉头,“糊锅了。”
我低头用手机办公,老娘开始讲述比麻绳头还难解开的人情世故了……她提到小重——我儿时另一个村的伙伴,说去年去了他家里还账。
“欠的啥账?”我很好奇。
“不是钱。”老娘说,“是一袋麦,当年咱家没有粮食吃,去小重家借的。”
我想起来了。那还是我初中的时候,正灌浆的麦苗被大风刮倒了,严重减产。又加上我和姐姐上学,卖了几袋麦子交学费,粮食更不够吃了。印象中全家还吃了几个月的粗粮,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嗓子噎得疼。
“你听我说完,”老娘斜靠着沙发,回忆很漫长的样子。“我非要给你大娘钱,你大娘非不要。说有一回他家没饭吃,还到咱家铲走一簸箕红薯干,舀走一篮子豌豆,她一直记在心里。”
老娘叹口气:咱欠人家一袋子麦,我也一直记在心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