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儿
爷爷走的那天,我和弟刚从家里吃完饭去学校,趴在桌上画画,村里的小孩站在教室门口让我回家,说了些什么,去另一个教室喊上弟弟,模糊的说了些话,便和他往回走,家离学校特别近,在路上陆续碰到赶往学校的孩子,年幼不懂事的冲着我和弟弟喊,“你爹爹死了,快回家啊”,弟的手瞬间抓紧我,拉着他往回跑。在路口便看到院子门口站着张望我们的人,里面欺压压的站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以至这么多年我仍特别害怕这样的场面,从里到外都是人,他们在说话、讨论,却无关我的事。
远远便听到奶奶的哭声,我牵着弟不知如何是好,那么多的人站在我家里,爷爷独自躺在床上,笔直僵硬,床前放着一碗饭,插着一双筷子,便知爷爷是死了。那年弟十岁,我十二。
我绕着床走了一圈,前后左右的看看,很多亲戚都来了,小舅妈拉着我的手,眼泪就下来了,很多年了我受不了那种含有悲戚的眼神,它总在提醒我,这已无法挽回。奶奶瘫坐在地上,拉着我的手,冰凉冰凉的,她含糊地说让我和弟跪下,弟始终站在房门口,那孩子和爷爷亲,他仿佛失了魂。他默默地看着掉着眼泪。
爸爸他们从外地往回赶,需要一天一夜,爷爷便停放在家里。小姑他们也从天津回来,夫妻俩从马路一路跪着爬进家,进门放声大哭,弟弟在心里压抑许久的悲伤仿佛找着了出口,他和小姑抱着,也痛哭起来。他那么小,我躲在门后听着他们哭,很多人也难过的哭起来。不知何时而止。
爷爷走的时候六十岁,九十八岁的婆婆坐在房里,没人告诉她,她唯一的儿子走在她前面了。只是一房门之隔,外面哭声人杂声扑面而来,她身边坐着很多人,家里的村里的,她浑然不知,亦或不敢相信,她眼睛看不到,她知道家里出事了,可她不愿去猜测到底是谁。
直到爷爷头七的时候,爸爸坐到她身边,她问你怎么回来了?才告诉她实情。她浑浊的眼里仅有的水滴落下来,边哭边喊起来,以农村女人传统的哭唱调。其实那些夜里,门外彻夜未消的锣鼓鞭炮声,她早已默默落了无数的眼泪。只是她看不见,老了,她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人守着副年老无力的残躯,在黑暗里在房里,恍恍终日。
而爷爷不理她已经有很多年。爷爷年轻时读了很多书,本有去外地工作的机会,只因她的舍不得而碌碌终身,那时的爷爷还很听她的话,在大队做会计,一辈子没走远。后来娶了奶奶,生了爸爸他们,那年代到处都是饥荒,爷爷又是拿笔的手,婆婆是民国遗留下的传统女人,裹小脚。家里的里里外外便全压在奶奶身上,很多个夜晚,奶奶总想起那些,告诉我她十七岁便嫁到我家,什么都不懂,可她始终记得她妈妈的话,要服侍好老人小孩和丈夫。这句话一听就是一辈子,她劳作操心,直至今日。本该享福的晚年,却停不下来,和许多村里老太太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整日无停歇。
昨日天气闷热,她忙着收割油菜,傍晚回家中了暑,手脚抽筋,脸色苍白,弟弟在家吓得打电话给小姑爸爸他们,喊村里人,发短信给我说奶奶发痧了,而我在学校也无措。晚上打电话回去才知她中暑很厉害,在电话里骂她,她正在输液,家里停电,村里人又集中起来,以为她怎么了,所幸只是小小的中暑。她说她也吓到了,以为是中风,知道无大碍还是要去干活。我说我请假回去,她说你回来又帮不了忙,还要我做饭,没事的。安心读书。
自知人总有生老病死,避免不了,这些年在外读书,她独自守着空房子,早出晚归,黑灯瞎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日爷爷七周年祭日,晚上躺在床上又默默地说起那些,她心里总在后悔,那年爷爷说不愿吃药便没让他吃,以至爷爷突发病离去,前后不过十几分钟。我只知去学校前还在大声喊,“丹丹,把碗端走”的爷爷,再见时已混身冰冷的躺在那里。
奶奶常常埋怨爷爷走那么早,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他却无福消受。那日夜深听见奶奶说,现在家里床那么多,你想睡哪张就哪张,不和我睡也行,你回来就好。又说起某日的梦,她说她迷糊中有人站在床前,她心里想家里几道门都是锁的,不会是小偷,想来便是他。
便想起那年爷爷走之后,在走廊上看见他,生前的模样坐在板凳上,似很多个午后,那日天下小雨,想来他是回来避雨,他走得急没带伞。
而今常想起那些往事,经过的听他们说的,总想写出来作以念想。有时又总想快些毕业,找份稳定的工作,租个房子,和奶奶住。不再让她那么辛苦,孤单。每日吃她做的饭,和她睡张床,等她老得动不了有我照顾她。
所幸只剩半年或一年,便可有望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