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灰

这一年照例又买了些纸钱，在夜里的十字路口去烧。

依然是叫了一声妈，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你走了，十年了。叫你的一声妈妈，好陌生，不像是我说出的话，而你，也永远不再有回答。

每当我对着茫茫的世界，喊你，有时声嘶力竭，有时轻轻怯怯，叫一声妈妈，泪就忍不住流下。我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得到回答。我知道，不管以后要叫谁妈，那都不是我的妈妈。再没有一个你，把我当做宝贝心肝，我多想有人能把我当宝贝心肝。再没有一个你，关心我的饥寒饱暖，在庞大冷漠的人间，我要的只是一点点嘘寒问暖。

无数次看见，回家的小路上，杨树落了毛毛虫，你在路口翘首看，盼着我放学，书包那么沉，你抢着替我拿，我看见一闪一闪，你的笑脸。在饭桌上，你把好菜好肉夹给我，香香的米饭，你给我盛满满一大碗。鸡腿永远是给我，你只吃鱼头，你说你爱吃，我知道那一点也不好吃。妈妈啊，我挣钱了啊，我带你去吃鱼吧。

记忆里反反复复的从前。妈妈，我老了啊，我记性差了，很多事转眼就忘了。可是十年前的从前，有你的时光，它反反复复出现啊，我一点也没忘啊。我的心里眼里，记的都是这些事。那些过往，欢乐悲伤，抹不去的样子。你狠狠打我，我不敢哭抽咽的样子。你看着蛋糕，喊大家都来吃，笑出眼泪的样子。我在泳池抱着你游泳，你害怕又高兴扑腾的样子。我受人欺负你气恼悲愤，跺脚大骂的样子。妈，你走后我发誓要勇敢，没有了保护，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

妈妈，我总是离开家。没有你的家，好静，好冷清。我常常竖起耳朵，听着门口，幻想着钥匙转动，你回来的声音。妈妈，我还留着你的头发，藏在柜子的最深处，我会一辈子，珍藏。

妈妈，还记得那个苹果吗。印度苹果，绿色的。你洗了一个给我，我吃了一口，后来爸爸和你吵起来了，要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吃。你赌气躺在床上，不理爸爸。你把我搂在怀里，我那么小，我就吃了一口。你说你想给孩子尝尝。你默默在流眼泪。妈妈！再没有一个苹果，有那么绿，有那么甜。再没有一个苹果，会让我有那么深那么痛的记忆。

妈妈！我不想吃那口苹果，我想让你吃。妈妈，你别哭，我把全世界的不同的苹果都拿来给你。生活越来越好，可你都没等得及，你怎么都没等得及！我想给你买衣服，买钻戒，买最高级的擦脸油。带你吃好吃的，有那么多你从没听说过的好吃的。带你去旅行，住五星的酒店。我想给你买最新的手机，每天发短信给你，告诉你我在干什么。我想带你做头发，还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spa，我给你办最贵的卡，妈妈。

即使我只有仨核桃俩枣，我也要先让你吃饱，妈妈。那么多年前，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我欠你好多。这每一件别的妈妈能享受到的事，我却给不了你，这每一分痛楚，一次次划伤我的心，让我麻木而混沌。

妈妈，十年后，我还是那个孤独害怕跪在医院，寒意中不停祈祷的小女孩，你的女儿，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憨直倔傻。十年后，若上天问我，我还是愿用我的命，换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啊！

我多爱你，我曾经都没跟你说，我后悔我没一遍一遍跟你说，我后悔你走的那么早而我那么穷，来不及给你买什么。妈妈，我再也不会那么穷了，再也不会那么苦了，你放心吧。

这十年路好长好跌宕，我把你背在肩上。我还没有功成名就，还没有家庭孩子，面对你，我无颜开口。我愧对你，我恨自己。再给我一点时间，妈妈！别对我失望，妈妈！不要放弃我，不要走，妈妈！没有你的世界，我是多么害怕。没有底气，没有保护，没有偎依，没有你，我害怕啊。

那一个早晨在梦里，我清晰地听见，你喊我的小名，就在耳边，那么遥远却那么熟悉，我答应说，嗳。就一下子醒来。窗帘映着昏黄的日光，分不清是梦是真，你来看我了吗。

你知道，我是多胆小怕黑的人哪，可是因为你，妈，我真的希望传说都是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那里歌舞升平，你生活的好好。希望你可以在深沉的夜里，来看看我。妈妈，这些钱，希望你能收到，你就放心的花，再别省了。如果有来生，我要紧紧的拉着你，再不分离。

清明之后，听说那扇门就关了。我无数次的憎恨，命运把你带走，让飘零的我活在遗憾里，让一年一度的传递，这样孤苦无依。妈，我知道，我是你留给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纪念。我在，你的生命血液梦想渴望就延续。我必须在，我就是你。

别担心，妈，我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