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的人

每天下午下班，从我定点深入生活的赤峰万达大学生创业孵化基地回家，我都是步行，到我家所在花园小区，大约走一个小时，我步行的原因是在电脑前坐了一天，休息一下眼睛，锻炼身体。

我入选2017年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项目后，天天到深入生活的地点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万达大学生创业孵化基地上班。

万达广场在赤峰市的新城区，出了万达楼群，顺着钢铁大街朝东走，街上人少车稀。从铁路桥下穿过，进入赤峰市的旧城，街上的人和车辆多起来，街两旁的房子特别拥挤，都是各种各样的门市。步行二十多分钟，看到路旁的一个小饭店门前聚集着几个人在下棋，他们围在一个小桌子前，头凑到一起，聚精会神，吸引着我走过去。我小时候学会了下象棋，因为没在这上面用过心，下得很差，很少跟人下棋，但是，我喜欢看别人下棋，看的过程中，我琢磨各种样的走法，也是一种享受。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膀大腰圆，走棋使劲往棋盘上摔，摔得棋子啪啪响，边走棋边喊叫：“跟你整，怕你啥，就这么走了！你咋的我了？”相当张扬。和他下棋的人各有不同，有的跟着他对摔棋子，跟他叫阵，以示棋技不比他差；有的沉默，对他的言行置之不理；有的微笑不语，意思是犯不上跟你叫劲。我想，这个男子这么张扬，一定下得很好。看过两盘，他下得确实不错，不过，他并不是老赢，有时候也输，输的时候，他嘴上并不服气。

偶尔有一个小女孩从饭店里出来叫这个光头的男子，说是有人来吃饭，他放下棋子让别人下，进了饭店。我才知道他是这个饭店的主人，这副象棋是他的。

我打量饭店，一排砖平房，房顶低矮，墙皮脱落，年代久远，和周围高大的楼房比过原始了。透过窗户，看见屋地铺的砖高低不平，摆着三排长条桌，桌子上有醋瓶和茶碗。门口的上方挂着一个牌子，写着：知缘清快餐厅。

我天天晚上下班路过这个饭店，总是看见门前的空场上几个人下棋，我总是站着看一会儿。

有时候，饭店的男主人孤独地坐在棋盘旁，跷着二郎腿，默默地抽烟，观望大街；看见我，老熟人一样笑着打招呼：下一盘呀！我笑笑，说我不行，你还是等别人吧！说着，我走到他身边，问他，这个饭店是你开的？

他说是。

我问他，你开多长时间了？

他说，可有年头了。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国营饭店，没两年，饭店跨了，我就给人打工，换了七八个地方，最后，租下这个房子，干起了我的老本行。

我疑惑地问，老本行？

他说，对呀，我在大学学的是烹饪专业。

我顺口说，男的学烹饪的可不多。

他说，也不少，我们班一半是男生。

我思量，这个饭店在这条大街的僻静处，加上他这房子这么老旧，又是一间很破的饭店，我很少看见有人在饭店里吃饭，或许我路过的时候不是吃饭的时间。他就靠这个小饭店活着？

我看一阵子这伙人下棋，继续朝家走。大街上车水马龙，每一辆车都急急屁似地朝前跑，像是赶什么约会，像我这样在人行道上慢条斯理走着的人很少。走到离家还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时，往左拐上新华路，这是一条老街，很窄，路的右边有一棵高大的杨树，看树的粗壮程度，应该有上百年的树龄了，树冠很大，冬天遮风，夏天遮雨，树冠下天天有几个人围着小桌子下棋。

我走到这里有点累，想歇歇脚，趁势看一会这几个人下棋。几个人下得都很沉稳，基本不摔棋子，有时候因为一步棋也争论，但是，争论时态度温和，不急不躁。

其中一个五十岁左右秃顶的男人下的最好，经常几个人共同对付他。他从容镇定，应付自如，对手每走一步棋，自我鼓励说这一步走得好！以示对他的威胁，用以吓唬他；他并不害怕，用嘲讽的口气说，这一步走得确实好，挺好挺好，真挺好！说着，走出一步。几个对手惊慌失措，再商量下一步怎么走，常常是商量不出更好的招数，所以，他经常是胜利者。足见他在这群人里是个高手。

从他们的穿戴上很难分辨他们是属于哪类人，年龄上看，四五十岁不到退休年龄，按说这种年龄正在为生存奔波，或者正在干事业，可是，他们悠然自得，神态安详，看不出他们的生活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我站在旁边看他们下棋，他们从来不在意我的存在，只是偶尔看我一眼，全身心地投入到棋盘上，喜笑颜开，快乐的心情溢于言表。

有个他们称之为小王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经常是我到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走来。他很少下棋，只是站在旁边支招儿，好像是个高手，赶上他下棋，我看了几盘，他边下边嘴挺硬，喜欢说|“不惯着他！”落子有力，每走一步都好像是高深莫测，其实没有悬念，大多输掉。

我才醒悟，是不是他的棋艺太差，没人愿意跟他下？或者他输多胜少，不愿意跟人下。他站在一边卷烟时，我谨慎地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他看我一眼，因为经常看见我站在旁边看棋，也算是熟人了，他侃快地说：“下岗工人！”

下棋的人抬起头看我，有的人说：“你可别小看他，名牌大学毕业，就是当年包分配把他糟蹋了，分配到五金公司当会计，没几年公司跨了……”

我想问他，没找点事干吗？没敢问，怕他不高兴。

他倒是自己说了：“下岗之后给私企打过工，在公家干惯了，私企不适应，特别是老板像使唤年轻人似的，把我支使得嘀嘀转，我一寻思，去个蛋的吧，不受这个！”

另一个猴瘦的男人从棋盘上抬起头来，对下岗工人说：“你也就是前几年倒腾钢材挣点钱吧，要不，你呆得住吗！”

这个男子吸一口烟，喷出来，吹到我脸上，我闻到了旱烟的辛辣味。他说：“赶上国家政策好，闹两个；够吃够用就行了，挣那么多也带不到骨灰盒里去。”

几个人注意力在棋盘上，没人在意我们说什么。因为一步棋争吵起来，他低下头去看棋盘，他非常在意棋的输赢。

我继续朝家走，脑海里放映着两伙人下棋的场面。

我想，他们的生活有过坎坷，眼下也不十分如意，但是，他们是那样的满足，精神状态特别好，让我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