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我33岁那年还自以为年轻，到商场买衣服总是选一些年轻人的衣服来穿。有一次遇见一家商场开业，服务员殷勤地向我推荐几种款式的衣服，一边把衣服放到我面前，一边说着：“像你这样中年的人应该穿这些款式的……”我惊骇，心里像打鼓一样自问：“我中年了？”那时我刚开始给报刊写东西，于是全都是中年的坐看苍苔色，一位诗人吃惊地问：“你是不是提前进入角色要体验中年的感觉？”

到了我将奔45岁时，我们的中年概念忽然地和国际接了轨，45岁才开始算中年，我度过的那些“中年”都不算数了？没人给青春损失费，中年还得从头来过。路漫漫其修远呀。上聊天网站，看见“中年难过美人关”这个站名。中年也能算美人？便想一头扎进去，却几次被踢了出来，因为这网站最是火爆，人满为患。好吧，以此心祭，算是对我们这拨中年人的一点点补偿吧。

对于衰老我是恐惧的，我不是名作家，没有年轻男子等在那里，来对我说，更爱我现在陪受摧残的容颜。其实我一出生就老了，我十二岁那年回老家探亲，被一个满脸秋风吹渭水的老汉喊了一声“大妹子”，一个看去60多岁的大妈，张开缺了牙的嘴叫唤我为“大姑奶！”更有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硬是做了我的孙子。尽管此前父亲提醒过我“咱家辈分高”这件事，可我还是没有意识到这样严重的情形。这让我不知所措，我不愿做他们的奶奶呀。于是不管不顾地在我的“孙子”们面前稀里哗啦地大哭起来。

更要命的是我的乳名“大青”，这很让我自卑。那是个小家碧玉的年代，女孩子一律都叫小红、小玉、小丽什么的，我只感觉我老了，大青我就是一傻大黑粗的糟糠土妞。那时我最喜欢“小红”这个名字。“红”听上去响亮，似娇花带露，即使深冬的胡同，唤一声“小红”也能飘起五月的花香。我们那群孩子里就有三个叫小红的，我羡慕她们的父母为她们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这也是受了那个年代政治的影响。我是个极易受暗示的人，叫这样的名字我又怎能长成一朵花？在小红、小玉、小丽这样姹紫嫣红的大花园里，我只能长成一棵草，一棵稗草。一部外国童话影片，说的是一个男孩受神灵启示，挽救垂死的女王，办法是为女王起一个新名字，并大声呼唤。后来我随父亲工作调动转了一次学。到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我立即启用被忽略了的正名——燕青。我也渴望一个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