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
人总要老去,在生命之余光时,总得找个地方慢慢走向黄昏。
当我老了,工作也可以永远放下,繁杂的社会交际渐渐淡化,不需要再花更多精力去面对各种面具。一旦老了,剩下不多的日子便用来回忆,就像放电影一样胶片重复着坎坷一生。
我喜欢安静的走下去。
那时候,已经满头白发,身边的她也满脸皱纹,牙齿也掉落得差不多。我们凝视对方不约而同傻傻笑起来,手挽着手离开城市,告别喧嚣与世间洪流。
我们来到乡下,找到曾经生活了大半生的老屋,花上半天打扫干净,擦去陈积多年的灰尘。阳光一如当年那么明丽,我会放一盆兰花在木窗上,让格子分割的阳光洒在它身上。那时应该是春天,四月刚来,万木葱荣。窗的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条清江横亘绵绵。江边有鱼船,渡口,来来往往的过客。
简单布置好房间后,我还得有一个红壳收音机,为了几近清净,手机电脑都丢弃掉,现代社会的纷扰可以忘掉。如果要和朋友联系,写信是我首先选择的方式,这样就有更多机会写字。我的书房选在一个窗户朝南的房间,这样阳光可以与我亲近。案上简约布置,文房四宝不可缺少,当然还有我钟爱的书籍。每个早晨我都会在鸡鸣时起床,徜徉于山树清泉间,偶尔会遇到一朵野花开放,我会低下身子去亲吻,瞧,花瓣上还躺着露水。
散步后泡一杯清茶,到了三四月正是采春茶时节。常有三五女子,身穿素色衣服,戴上草帽挎一个竹篓,一路欢声笑语赶上山去。婆婆裟裟的茶树漫山遍野,随意散落。清香弥漫,鸟声婉转,应该是布谷催促人们播种。亲手炒一盒茶叶,若有朋友来访可让他们尝尝这乡间的滋味。
在瓦屋旁边开垦出一块菜园,撒下农人送的菜籽,让春雨唤醒它们萌芽。等它们长出苗来,施肥,除草,静静等待葱葱郁郁。在门前种上一棵栀子花树,到了夏天洁白的栀子花幽香馥郁,清气飘曳。我的她呢,忙着织毛衣,种菜搓麻将。和村里那群老妇人打成一片,或有时候跟我一起跑到山里,采些野菜野果子,抓几条鲜鱼烹饪出一桌地道的乡下佳肴。如果可以的话,养几只鸡。每天早晨它们就叽叽喳喳的吵碎残梦,一点也不安分。打开鸡埘后就四处逃窜觅食。有了它们就格外热闹,如果可以再捉只猫来相伴。到了冬天坐在火炉边抱着它,暖融融的。
夏日的夜晚可以听到那寂静的虫鸣,它们躲在杂草丛间欢腾。我的栀子花幽香沁人,也许邻居会送来一盘西瓜,一袋酸枣。我们坐在院子里,在槐树下喝茶谈桑麻。如果天气晴了,挖些蚯蚓找块石头坐下来钓鱼,还能听到妇女们浣衣的声音,她们宛如芙蓉出水,朴素淡雅。不在乎鱼钓了多少,江上来往的船飞过的白鹭,都足以赏心悦目。如果幸运,还可以听到高亢嘹亮的号子,一波一波激荡飘扬,散开在波涛上。
秋日用她沉静的脚步悄然而来,山野望去一片斑斓。露水忽然冰凉,加件她织的毛衣和朋友漫步在山间小路上,那金黄的野菊花扑簌缤纷,热烈奔放。更不用说霜叶红于花,光是清越的鸟鸣就已经洗涤内心的尘埃。可以看到田园上忙碌的人们,若是去田间走走,裸露出黑色肌肤的土壤散发芬芳。随手可以拾到遗漏的稻穗,凑近还可以闻到阳光的香气。麻雀们成群结队觅食,准备过冬的口粮,它们精灵古怪,难以靠近。而晒谷场上粒粒饱满的谷子更诱惑着鸟儿,一言不发的稻草人孤零零站在那儿,尽职驱赶小偷。
我的院子里的竹架子上爬满了丝瓜,蜜蜂前来采蜜,大朵大朵的丝瓜花如男高音家的嘴巴,吐出芳香。那浓紫的葡萄饱含深情,惹人嘴馋。母鸡带着小鸡们四处奔波,它们一整天都在找食物。桂花散落米粒大的花瓣,那种香气熏得人微醉,不必说那洁白的槐花,如雪花飘散;阳光浸漫出甜味。
一杯高粱酿的酒干烈爽口,再来一盘花生米,简直就是世上最美味的菜肴。等北风来袭,菊花枯萎冬天就紧跟踏来。我种的所有的花也不得不凋谢,只丢下那树腊梅新芽初绽,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看到它的秀美。大雪如鹅毛覆盖,整个山村突然死寂下来,只有银白银白的雪还呼吸着,冷风呼啸的深夜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吠,使得本就寂静的山村更加空寥。而冬夜正是读书的好时节,坐在火炉旁,与古人在微黄的灯光下谈心。到了半夜可以听到细细碎碎的雪堆掉落声,窗外的世界如童话世界,寂静却温馨。
最舒服的还是被阳光晒了一天的棉被,这是阳光的馈赠。雪融化时天更冷了,或许能尝到猎户捕到的野味,一口浓汤驱走所有的寒气,伴着阳光的香气做个好梦。
就这样住在老屋里,住在自然淳朴的乡村,过着普通简单的生活。和相爱的人一起食着人间烟火。一朵野花,一束炊烟,或者一碗米饭,一杯粗茶都会令人幸福。常常听到有人喃喃自语,亲切说道:“等老了,就回到乡下度过余生。”光这句话就装满诗意,更不用说真正回到乡下,过上让多数人羡慕并向往的生活。
不过,这是很多年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