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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作者: 天心大寒2013/11/11心情短文

序幕:

一九六九年阴历腊月二十三日。天空阴沉沉的,飘着雪花。下午四点多钟,一辆解放牌军车开进了小村。不一会,消息传开,村里人都聚集到了生产队的院子里看热闹。车上拉着的是一个六口之家,被从北京遣返回来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及其家属。生产队长忙找人把草屋子收拾出来,供这个家人居住。又从生产队库房称出点粮食给他们。柴禾呢?生产队院子就有,先用着。听人们说,这家的主人年轻时被抓壮丁当了国军,后来开了小差,跑到了北京。当上了一名蹬三轮车工人。然后,便全国解放了。他也就在北平安了家,生儿育女,过了二十多年。所以村子里人大多都不认识。

渐渐地,人们才了解到。他们一家六口人的情况。老两口子生了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女儿最大,北京医科大家毕业;大儿子正念大学;二儿子高中毕业;小儿子还在上小学。他们来到村里时,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只带来了几套行李。据说被抄了家,扫地出门了。这个六口之家的生活,简直是从天上掉下了地狱。村人也从他们的遭际中看到了自已的幸福。

第一场:老白毛讨饭

依稀记得那时的冬天,雪特别多,也大。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雪花飘飘落落。村中的小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一天早晨,我家正吃早饭。大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本已花白的头发上,又铺上了一层洁白的雪。人们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老白毛。只是穿着还算整齐。她走到我家门前,嘶哑着嗓子说:“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家中兴饿得趴在炕上哭呢。”母亲听了,忙打开门出去,让她进屋暧暧。可她不肯,只说要点吃的。爸爸听了,忙看盛饭的盘子,只剩一个玉米面饼子了。可能觉得太少了,就一把夺过我刚刚咬了一口的饼子。想拿出去送给她。可能觉得不妥,又把我咬的牙印掰了下去。连同那个饼子让我送了出去。她接过饼子,连连对母亲说着谢谢,蹒跚着走了出去。看那脚步竟异常地沉重。

那时的日子,家家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农闲时吃点糠菜和稀饭。夏天相对好过些,房前屋马后种点蔬菜瓜果,再到田野山上捋点树叶、挖点野菜充饥。日子凑合着过,吃不饱也饿不死,就那样不死不活地生存着。而这家子从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不会也许是不肯吃糠咽菜。因此,一年的口粮,半年就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日子还长,于是就只能乞讨度日了。每到冬天,老白毛便走街串巷,东家要一碗西家要一勺。老亲旧邻心生同情,总想方设法从自已的口中省下几口送给她。有时,还会主动给她们家送点稀罕的食物。孩子们却不懂世事的艰难,经常跟在老白毛的后面,叫着她的外号嘻笑着。有的还“老要饭”“老白毛”的叫着。村人见了,对这些孩子一顿臭骂,还扬言要打。吓得那些小子们落荒而逃。

第二场:大象挑大粪

男主人身体胖胖的,圆脸,白净,一脸富贵相。他的名字中有个“象”字,人们就管他叫大象。人都说那是有福的人呀。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让他受这样的罪!即然当了农民,就得参加生产队劳动,挣点工分,买点口粮。别的活他不会做。队长慈悲,让他挨家挨户去掏大粪。那虽是个一般人不原意做的脏活,但并不很累。倒也适合他做。烈日炎炎的夏日,人们总能看见一个胖老头,只穿着条大裤衩子,挑着两只粪桶,走家串户。据说,有一次,他挑着两桶大粪汤子,走着走着,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泼了一身臭哄哄的大粪。他只得到了小河边,脱下了裤衩子,洗了个澡。

一日,大象来到了我家淘粪。母亲让他进屋抽棵烟。他也不推辞,侧坐在炕沿上,熟练地卷烟,边抽烟边和母亲说话。说到吃饭,就听他说道:“这草粮,这草粮啊,不禁饿呀!”我有些不明白,“草粮”是什么意思?他们家咋吃“草粮”呢?后来母亲告诉我,他说的“草粮”其实就是粗粮。他们城里人吃的大米白面,顿顿有鱼有肉的。肚子里油水多了,自然吃得少。乡下人一年吃不上几顿肉,连肠子都刮薄了,当然越来越能吃了。

大象也经常陪斗。几个成分复杂的小老头,被关在一间阴冷的小屋里。不准回家,家人负责送饭。一有运动,他们就遭殃了。记得林彪逃跑那年,大象他们先被关了起来,还被宣传队用汽油燎了胡子。

冬天猫冬。大象的爱好就是玩象棋。村中的几个年龄相仿的象棋爱好者,经常去他家下棋。后来的好几年,我对他最清晰的印象,就是他坐在他家门前的土台上,面前摆着一盘象棋,一坐就是一天。几乎不见他起来,或吃饭或喝水。人们说,他家断了顿了。他对着棋局,就忘了世间的所有烦恼。他家的小房是在村外的一个沟坎下面,也就一人来高。面东北对西南。一天总有日光照射。寒冷的冬天,阳光也能照进屋子里。

第三场:中兴不弃学

大约是他们回乡的第二年,一家六口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开春,大女儿中华带着大弟和二弟下了关东,逃活路去了。那时,关东是穷人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关东寒冷,地多人少,尤其是女人少。只要有女人去给人家当了媳妇,就可以全家落户。可怜那北京医科大学生,竟嫁进农家当了农民。据说因为他不会过农家日子,还常常受婆婆和小姑的气。大儿子不服水土,去了不到二年,竟得了大骨节病,成了残疾。只有二儿子身强力壮,支撑起了那个家。又过了二年,老白毛也下不关东,投奔儿女而去。

小儿子中兴正和我一个班。个子比我还高了几公分。他学习好,见识广。开始老师还很喜欢他。后来见他有些傲气,还好挑老师的毛病,就愈来愈讨厌他了。那时的学校,上课很少,劳动很多。老师故意让他当劳动委员,带领学生去劳动。这下算抓住了他的软肋,他最不爱劳动。因为他每天都穿戴齐整,虽不华丽,但永远干净体面。远不是我们山村野孩的土样。老师想好好教训他一顿,改造改造思想。不料,这小子不吃这一套,跟老师别扭了起来。还由于他学习实在太好,很得学生们的佩服。老师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撤了他劳动委员的职位了事。

假日的一天,我们到他家找他玩。见他正坐在桌前练写字。再看他家的小屋,墙上全是他的墨宝。我们很不解。他的字已写得那么好,还练字何用?况且,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我们约他出来玩,他不肯。那时,我就隐隐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

果然,据说七七年恢复高考,他以高分考入了北京的一所名牌高校。真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呀!

尾声:

据说,老毛去世的当天,大象的棋摊就撤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久久不曾见到过的笑容。过了几个月,他就回了北京。回来跟亲朋好友说,他们一家要回北京了。村里人虽不是太相信,但终觉那样的一家人,还是回北京的对,毕竟人家是城里人。

后来,我也离开了家乡,到外地求学。他们一家的消息就不知道了。只断续地听人说,大象一家平反了,全家都回到了北京。在黑龙江的那一半也回去了。女儿坚决地离了婚,大儿子的病也治好了。中兴是在哪考上大学的呢?可能也是在关东吧?因为念完初中,我似乎就没再见到过他。他一定先到了关东,后来又参加了高考。细节我实在不知道了。

记得那年回老家,路过村西的小沟时,还见得紧贴沟边的小房遗址。三十多年的风吹雨淋,已没有当年的一丝痕迹。而他们一家的生活景象,还时时浮现出我的脑海。时事弄人,那段历史,也很快被人们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