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昨天下了一场雪,今天早上却难得出了太阳。我一个人站在实验室窗台,望着带着些许温度的阳光,纯白的雪大多已经融化,只剩下阳光无法触及的墙角零稀覆着一层带冰的白雪。本来是昨天就该感伤的,毕竟雪并不天天下,可昨天仅仅只是傻傻望着大雪慢慢铺满大地,竟没多大感触,只是觉得天空那般洁白,白的看不清天有多高。谁也没挑动我的心,莫名的就是想起了我慈祥的母亲,有这么一个亲人,一旦想起了,也就难得平静了。
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很美,美得到现在我依然无法忘记。真正觉得母亲美还是在初中那会,我和弟突然拿出一叠泛黄的照片,本然的先找照片里咧嘴微笑的自己,然后才在人群中找到我漂亮的母亲。那也是个雪天,母亲倚在父亲的胸膛,勉强的让自己微笑,笑的那么不自然,笑的那般苦楚。我不知道如何给幸福下个定义,可我确定,母亲是不可能用幸福这等奢侈的词汇的。她的一生都是那般苦楚,那般辛勤。
父亲或者是个浪漫主义情怀的人,可他出生农村,没有高等的教育,没有高深的思想觉悟,于是他的浪漫和理想主义给家庭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我说过,母亲是个漂亮的女人,哪怕是身份证上的黑白照片,也是那么好看,两条粗粗的马尾辫,乌黑的垂于两肩,脸上不带一点点褶皱,那个时候她才18岁,女人最美的时候,我有时甚至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父亲太爱自由了,他踏遍大地,寻找他作诗的灵感,甚至花大把时间练写毛笔字,闲暇了就学学下棋,家于是更清贫了。母亲终究是个凡人,当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时,她愤怒了,可她能改变什么呢?她于是愈来愈沉默,愈来愈消瘦了。只有她抱着我们俩兄弟,给我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时,才能见到她难得的微笑。
应该是小学一年级吧,家里所有的积蓄办了一个粮食收购站,可维持不到仅仅半年就关门了,因为父亲太善良了,他最秉持的正义感让他的生意难以为继,母亲终于还是病倒了,她失去了所有的微笑,失去了所有的理性和慈祥,她乌黑浓密的头发终于披散了,她成天在村里哭着说命苦,她甚至忘记了还有两个6,7岁的儿子,奶奶告诉我母亲疯了。我们俩兄弟于是再也不敢叫她妈妈了,因为她从来都不答应。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也是唯一一次,他跪在母亲面前说一定要治好她。父亲也履行了他的承诺,他四处借钱,可四处碰壁,哪怕是他所谓的大哥,也拒之千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疯了,他带着一家四口站在大伯家门口,千万遍的祈求,可大伯将门紧紧关住,他愤怒的砸门,引来了村上围观的人,大家将我们一家几口围在中间,却又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指指点点,议论纷纭,母亲依然披着头发,她被父亲紧紧钳住右手,丝毫没察觉手腕上被勒紫的皮肤,可她终究还是挣脱了,她冲向人群,骂所有人没有良心,可怜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她,她于是咬着了一个哑巴的大拇指,哑巴愤怒的给了母亲两个耳光,母亲于是躺在了地上,她想针扎着站起来,却被父亲仅仅抱在怀里,如果眼光可以杀人,我坚信,父亲愤怒冷峻的眼光杀死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父亲终于选择了妥协,他曾经那么憎恶几个有钱的舅舅,因为舅舅们从来都没正眼看过父亲,可他终于还是放弃了尊严,他带着犯病的母亲,带着两个吃不饱饭的儿子去找舅舅们救助,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长的路,母亲依然被父亲紧紧钳住手腕,左手则推着一辆古老的自行车,车上坐着小我一岁的弟弟,我则手拉着弟弟,跟在车后走着,这样的一家人,走过了好长好长的小路,我和弟弟口渴的要喝水时,父亲无奈的沉重叹息后,他带着我们径直走向一条小河,河里依稀长着几颗水葫芦,绿绿的,煞是好看,小河对面有个砖厂,老高的烟囱上还冒着滚滚浓烟,父亲蹲下用双手捧了满手的水,漏走大部青苔后给了母亲,母亲也许也渴了,她喝的那么快那么高兴。我知道父亲在给母亲捧水喝时,他的眼睛也没敢睁开。我和弟弟却不敢喝,不仅是因为水上残留了不少的青苔,也看到父亲手上被母亲抓出的不少血痕。那也许是我走过最艰辛的路了,那么长,也那么那么苦!
得到治疗后的母亲回家了,她扎着一条大马尾,所有的头发都是那般整洁干净,她穿上了新衣服,厚厚的黄色的大衣包裹着她纤瘦的身体,她张开双手要抱抱我,我却躲开了,我害怕母亲依旧是那个犯病的母亲啊,父亲推着我让我叫她妈妈,我也没叫,母亲突然背对着我哭了,虽然强忍着不哭出声,可我分明看到了她哭的颤抖的肩膀,她的心太疼太疼了。这可是她挚爱的儿子啊!
我10岁时,当我们觉得所有的厄运远离我们时,病魔再次打击了摇摇欲坠的家。父亲也病了,胆结石,我没患过这种疾病,可我见过父亲患过,疼起来时脸上浸出了冷汗,浑身发抖,可父亲从来都没吭过一声,哪怕是疼到吐时,也只是闭着眼咬着牙。母亲也在这个时候又病倒了,乙肝,我不知道原来乙肝是要隔离的,连吃饭都要分开,于是,整个家又开始摇晃了,父亲从来都不惧怕传染乙肝,他拖着带病的身体,自行买了一本所谓的气功疗法,依书练气治病,将所有的钱拿来给母亲,他似乎从来都不惧怕传染,依旧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于是真正的感受到了踏实,可她每天都要大量的药,整个家里都弥漫着一股西药的苦味。
待到父母安康时,我已经初中了。他们去了市里打工,一个打小工,一个擦皮鞋,共同维持家里的生计。于是家里开始了一段难以企及的平凡生活。整整十几年,都是那么平凡,那么平淡,那么充实。
为人父母者,育人为先,教人兼长,我如此多的固执和感性或许就是遗传于父亲,而教会我爱的是我的母亲。人生匆匆,当她用完她的青春时,她所有的爱都给了我和弟弟。我也将到中年,历经过不少的磨难洗礼,一直印在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母亲。我不否认自己喜欢垂泪,可能让我敞开心扉哭的人只有母亲。记得年轻时,爱情的毁灭差点毁掉了人生,当我拨通母亲的电话时,母亲只叫了一声我的小名,我就哭的昏天暗地,而母亲几乎在同时也哽咽了,她知道的,她的儿子正在经历人生中很大的考验,可她除了哭还能如何。之前我还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可在听到我母亲的声音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幼稚,那么渺小,我于是懂了,在我伟大的母亲面前,我永远是个小男孩。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随着年岁渐长,婚姻成为了我生命即将面对的元素。而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母亲真的已经很苍老了。当我见到从老家车马劳顿赶到我的工作地时,她疲倦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年轮的皱纹,头发再也没有年轻时那般乌黑浓厚了,相反的,夹杂了太多银色的白发。现实对于生命是有压迫性的,我没有高学历,没有高富帅,于是买房成了婚姻极大的阻碍,我最大的不孝,莫过于在陪岳父岳母吃饭时,我对母亲说要他们再辛苦几年为我买套房子,我那时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我是趁着酒劲说的,恍惚中我见到母亲会心的一笑,她说,我们是一家人,有生之年得子养子,不求母以子贵,但求儿子生活的自由幸福。我知道母亲是没什么大的学问的,她说这些话时我显得有些诧异,不过好在人多,我强忍住了泪水,只是憋红了双眼,然后就是一个劲喝酒了。
或者是因为母亲患病的关系吧,她将所有的嘱咐和叮咛转为了很简洁几句话,出门在外,强身为上,修身次之,赚钱为下。可悲的是我和弟弟到如今仍然消瘦无比,我有时候在想,倘若哪一年我白白胖胖的回家过节,母亲是不是会高兴的哭出来。天涯长,母语常驻,大孝之年仍不能使母幸福康乐,唯一能成之事唯有仰天祈祷,拂晓黎晨,共勉为家!
走过红尘,停驻客栈,拨弦轻奏。
错过红尘,心痛之余,当思生母。
我上半生最爱的人,愿您长寿。倘若下半生我最爱妻子或者子女,请您原谅。而立之年,我终空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