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记念
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郭老师病逝的消息。
这消息无疑一个沉雷,震得我好不惊诧。
其实,一切人的生与死,本是极平常极平常的事情。何况我的这位老师又是五十多岁的多病之身呢?然而噩耗入耳,我的心还是紧紧一缩。尽管距离他的去世已有三个多月了。
记得今年初,或是去年冬末吧,我在总校大门外见了他的。枯瘦而微黄的脸庞,一身缀着补丁的衣服,青条绒面布鞋竟也打了掌子。眼睛亮亮的。见了我,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互相问候完毕,便说了几句有关工作地点之类的话。完后,我邀他到家里坐坐。他说改日有机会再说。于是,就分别,临走他竟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有开口。直到我走进校院,回头见时,他竟还站在那里,扶着自行车把。想不到,那竟是我们师生的永别!
郭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呢?您早已踯躅在黄泉路上,料定再不会听到学生的呼唤了吧!
说起来我与郭老师并没有深交,普通的师生关系而已。我在四家子联中读书时,他也正在那儿任教,担任语文课。动乱年代,无处不喧嚣热闹,断壁残垣。哪有什么安宁所在?我的学习就可想而知了。当时很遭了几个任课老师的白眼。唯有语文,我最爱学。郭老师有轻微的口吃,读起课文来免不了疙疙瘩瘩的。背后听学生对他颇有非议。按说功底是不错的。然而这位老师上课之认真,讲课之郑重,又不能不令人感动。过了些日子,听习惯了,又觉得他的课很耐听,别有一番滋味。于是,大家又佩服、又点头。我的作文得到他的赞许,有好几次。从此我迷上了语文。以至现在当上个半瓶子语文教师,不能不感谢这位老师的栽培。
可惜,我们只听了郭老师半年课,我就被分到另一个班去了。想不到他给我留下的竟是永不磨灭的印象。后来,我求学辗转,他也已调动工作,我们竟极少见面了。行色匆匆,偶尔路上邂逅,几句平常话而已。想说几句感激的话,竟不得机会。其实也无法开口。
如今,即使有满腹衷言,也无法对长眠于地下的老师说了。郭老师,你可晓得学生的心声?
郭老师的一生,实在是太平淡了。漠漠的生活,漠漠地工作,以至漠漠地死去。我做为一个学生,一个平凡的学生,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有在老师的棺木前燃一张纸,送一幅花圈在他的坟头。老师啊,我知道您不会怪罪我的,而学生的心又怎能平静呢?学生之于老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据说郭老师病死在朝阳医院里。他是国家干部,本来应该享用国家给予的殡葬费的。但他的两个儿子很孝顺,不肯火葬,连夜雇车把尸体拉回了家。车主连连涨价,很费了一番周折的。结果连师娘和末成年的一对儿女的生活补助也失去了。身后自是十分凄惨的了。
听郭老师亲友说,他生前竟连一双皮鞋都没穿过。身为国家干部,竟是一幅庄稼人打扮。这倒不仅仅是这个人固守本色,大略也是经济紧张的缘故。一家七、八口人,又屡遭天灾病业,不到五十岁,头发竟白了大半。劳郁成疾,寿数自然是减损了的。哀哉悲哉!
仲夏之夜,寂静而凉爽。我坐在桌前,沉思百感。窗外,是漆黑漆黑的一片,一切都隐藏在暗夜里。偶尔有几只小虫,撞在玻璃上,叮咚作响。此外便是静穆。向远望去,依稀几点星光闪烁,于空旷的天穹之下。于是,我便想。
老师已不能对我说什么了。这我知道。而我还能对老师说些什么呢?百日已经过去,坟头该已是草色青青了。青山西北环抱,绿水东南绕流。老师地下有知,该不会太寂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