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小小的角隅,那里深藏着一股由愧疚、眷恋和感恩组成的特殊情感,那是我对我母亲深深的思念。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永远是个没得闲空的人。她永远都是一个忙碌的人。从我记事时起,她应该是每天村子里第一个早起的人,也应该是村子里最晚一个睡觉的女人。那时,我们家有十三口人吃饭,是母亲操办一日三餐。她要早起点上火,烧上了一大锅水,然后淘米,浸泡上一家人的衣服,之后边烧火边煮米,还要一遍遍搅着不让米粘了锅底,捞上一半的半熟米,煮熟锅里的稀饭,接着再用饭甑蒸上一大饭甑的饭。做完这些,母亲要花上三四个钟头的时间。因为家里有些人(比如我)不习惯吃稀饭,她还总要简单做几样菜,再用碗装一些干粮菜放在饭桌上。
往往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一大家人大多还没起床,只有父亲早点,不过,他总是先到田地里去。家里的一切还是母亲一个人在操办。母亲往往高着嗓门叫着我们一个一个名字,喊我们起床,喊了几声之后,她已经把猪食拌好,然后提着那些衣服上外面的水塘洗去了。
她每天洗衣服,做饭,洗碗,还要和别人一样到田地去做工,她挣的工分一点也不比别的人少。现在想想,我不敢计算她为了这个家牺牲了多少睡眠的时间。
傍晚收工回来,我们都在聊天、玩笑,爸爸则在抽烟讲故事,她一刻不得闲,又得做晚饭,准备猪食。等到晚上的碗洗好,母亲就坐下来,她又开始做她每天必做的功课--她折叠收回来的衣服,检查出需要缝补的,晚上就会把它们全都缝补好,她还要搓麻绳、纳鞋底、刨红薯皮、做干粮菜、计算谋划家里的开销……
从小到大,我经常能听到别人家里父母吵架的声音,可是我从来没听过我父母吵过架,原先我以为,他们感情特别好,性格很相投,现在我常想,恐怕忙得没有时间和精力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吧。
我可敬的母亲!
母亲偶然会讲起她做女孩时候打铜钱板的游戏,可是在我们家所有人的记忆里,她一生再也没有过娱乐。她生养了我们六个子女,为了这个家,她倾尽了一切--她甚至牺牲了回忆的权利,所以,我们对她女孩生活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在那样的艰苦岁月,要带大全部六个,一个不夭折,一个不送人,那简直就是个奇迹,母亲和父亲一起实现了这个奇迹。母亲抱着我一个哥哥一路跑六七里送医院,母亲一头挑儿子一头挑活走三十多里……妈妈她像魔术师一样,变着法子让我们在粮食极其短缺的年代里填饱了肚子。
而且,母亲和父亲还实现了一个更大的奇迹。他们让六个子女都获得了良好的学校教育:老大初中毕业(文革期间),姐高中(未恢复高考期间),老二初中毕业(父亲血吸虫脾肿大手术住院期间),老三大学毕业,老四老五中师毕业。曾经的三年,我们哥仨一年一个进入院校,当时轰动了全镇。而当时,父母都已老龄。
母亲一生这么辛苦,我却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苦,喊过一声累。她每一个学期开学那天早上给我们兄弟学费的时候,脸上始终都带笑;每一年大年三十爸爸给我们压岁钱时,她一脸满足;每一次我们吃着红薯米蒸饭觉得难以下咽的时候,她是晚食当肉……她一生就这样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她始终记挂着子女。记得我听得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孩子不要在外面太寒酸了。”在我读师范的时候,老大和老二已经另外起灶,当时妈妈身体状况已经不好,体弱多病,可是她很少就医,因为家里很难有什么经济来源,她只能省吃俭用,尽一切可能给我们哥仨筹划学习经费,我记忆很深的是,妈妈总是尽最大可能不让我老穿哥哥的旧衣服--不要在外面太寒酸,两套新衣服总应该有的。结果,她只有能力给我做了一套新衣服,我当然并不在意,可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在那个整个社会生活都很艰难的年代里,要让子女生活得有尊严,谈何容易,我的父母能做到那样,已经是很有智慧的了。
我伟大的母亲!
可能是因为我排行老幺的缘故,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对我关注得多一点,我清晰地记得我十岁那年,她在曲曲弯弯的田间小路上巅跑的情景--她一身破旧的灰色女褂在好笑地摆着衣摆,一双短小的腿趔趔趄趄奔跑让她显得可怜。我一身水站在水库坝下,看着她从下面两里多地处跑来。田野里许多许多的人在看着她,我听到了她远远的呼喊。
我到今天也不明白,我亲爱的妈妈,她是怎么知道我落水的,我只不过是因为和我的同学在争取放到一点水,两个人一推一搡,我落到了水田里。每每想到这一幕,我就禁不住想流泪,妈妈啊!
我妈妈常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穷,本来是要送人的,接我的人都到了,妈妈临时变了卦,我才得以继续留在家里,还和我的亲哥亲姐生活在一家。妈妈每每说到这里,我相信她的心里是幸福的、自豪的,而在我的心里,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呀……
我亲爱的母亲!
一直以来,我都想写一篇文章,想跟母亲说说心里话,我想告诉你我的思念,我的愧疚,我想说,妈妈,我太不懂事了,从小到大,我似乎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暖心的话,其实我是很爱你的,妈妈。我口气生硬,总冲你嚷嚷,那些都是因为我想你过得好,轻松些,不要太劳累了。你一辈了生养了我们六个子女,操持了一个大家,已经损坏了你的健康,我们要你的老年能贻养百岁,可是你和父亲偏在高龄也不辍劳作,种田,种地,还要养许多家禽家畜,我和几个哥哥是伤透了脑筋--我常常就这样和你嚷嚷了,你要种地,我就有时故意不回家帮忙。
我经常回忆这些时候。我大声地问你,你还能做多少,我还对你说,如果你的身体再雪上加霜,是对儿女的好吗。我记得这样的时候,你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一脸尴尬地坐在那里,一双粗重的大手搓着衣角--这记忆让我心如针刺一般。后来,你开始笑,说什么都是笑。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你领受了我们的爱而幸福地笑,还是因为什么。有许多人说,老年人患痴呆是很普遍的,我尽管不言声,可是我从来没有把这句话和我的妈妈联系过。我一直很乐意相信,我妈妈辛苦了一辈子,可是她的心里是幸福的。
我们几兄弟经常会聊到妈妈,心里都有很深的歉疚,因为妈妈晚年虽然长期处在病痛的折磨里,可是苦于未检查出病因,几乎没作怎样的治疗,最后的去世更是突然,就连医生最后打一针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我们没有了任何尽孝的机会。而且,妈妈她,她最后的时刻在春晚料峭的田野--她在采鹅食回来的路上,歪倒在田埂边上……到被人发现的那个小时里,妈妈她多么冷,她多么痛苦呀!
不过,我们都知道,妈妈她是不怕苦的。而我们能给予母亲最大安慰的是,她的子女应该尽最大努力孝敬健在的父亲,孝敬她深爱的男人,孝敬她一辈子不吵架的男人。也应该各自好好生活,不因生活的沟坎而坏了心情,乱了分寸。
愿我们的母亲泉下含笑,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