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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作者: 时跃发2011/04/07亲情文章

我是越来越想我乡下的大姐了。至于说理由嘛,其实什么理由也说不上,就是想,想她这大半辈子的事。有人说,想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想是这样的。想到后来,我就有了写她的愿望。尤其是这次回家,跟大姐一块给父母扫墓,看到大姐那满头的白发,还有她在清明的山风中走路的样子,这种愿望就越发强烈了。

我大姐叫海珠。

在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人当中,大姐排行老大。照理说,我该和其他姐妹一样叫她大姐,但我却从未这么叫过。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其他姐妹都以大姐称呼她,唯独我叫她名字,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我这个人没规矩。后来我也试图把这种叫法改过来,但试过几次,不但没有改过来,反而还感到紧张、别扭,好像我叫的不是大姐,而是另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大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就对我说,你这么叫,你难受,我也难受。依我说,你还是跟原来那样,叫我名字吧。

到底是大姐,她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无论是打电话也好,还是在路上碰见也罢,我依然叫她的名字。

大姐这名字,叫起来倒有点像男孩子,不像我们的名字一叫就能分清男孩女孩。据父亲说,大姐的名字是曾祖父给取的。至于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除了曾祖父,恐怕我们家没有一个人清楚。但就我个人的理解,曾祖父一定是渴望我母亲能给时家生个男孩子,以续时家香火。只可惜,他没有等到我出世的那天就去世了,过了十几年之后,我才来到世上。从二姐开始一直到我弟弟,名字都是由我父亲来取。父亲读过书,但他也像曾祖父一样,想在取名字上,给他带来一些人生的希望。终于,我母亲在生了两个姐姐之后,生下了我这个男孩。兴许我是时家的第一个男孩,父亲看得很重,高兴地拿来了祖谱,在祖谱上找了半天,才找到我的辈份。以后,我们几个人的名字上都带有“跃”字。这是因为我们这几个人在时家族谱上属于“跃”字辈。现在说起这些似乎有些可笑,但在乡村,普遍都有这个习俗。

还是说我大姐吧。

大姐比我大十三岁,也就是说,我出世的那一年,大姐在小学读三年级。虽然大姐读书很不错,但由于要照看我,再加上饥荒,三年级还没读完就回家了。因为没粮食吃,母亲没什么奶水,而我又特别能吃,就只能靠母亲和大姐挖野菜才得以度日。这在我的《怀念我的母亲》一文中有过描写,虽然这些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我想一定是真的。至于大姐如何爱上了抽烟,应该说是大姐十九岁以后才开始的事。

这一点,大姐自己也说过。

大姐十九岁的那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虽然我们那里很偏僻,但跟外面的情况一样闹哄哄的。当时,大姐在村里还是少有的几个文化人,听到村里几个青年的鼓动,一下子热血沸腾,跟着他们后面又是喊口号,又是唱革命歌曲。看到大姐整天在外闹,父亲心里很担心,担心大姐吃亏。于是,找大姐说了几次,大姐当时热情正高着呢,哪听得进去,父亲这边说她那边又出门去喊口号了。但父亲又不便多说,只好把担心放在心里。因为那时候政治色彩太浓了,一不小心会变成反革命。后来,大姐就因为这,不仅爱上了抽烟,而且她后来的婚姻也与此有着很大的关系。

单说抽烟这件事,我父母是极力反对的。要知道,在农村,一个农家女孩子,像男人那样抽烟是无论如何也不成何体统的。于是,我父母就设法让大姐戒掉,但父母哪里知道,大姐的烟已抽上了瘾,就跟过去抽鸦片一样,抽上了就再也放不下了。父亲是老烟枪,深知其中的厉害。到后来,也就让她抽了。多少年后,当我一次次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总是看到大姐一边抽烟,一边跟父母说话。有时候,大姐觉得不过瘾,还从父亲手上接过旱烟袋,有滋有味地抽。抽到高兴处,他们还要品评一番。现在,大姐还是抽,看情形,她这烟估计是要抽一辈子了。

大姐的婚姻是她自己做的主。

因为我们家人多,大姐一直到了二十七岁才开始谈对象。这在农村,这个年龄的姑娘算是老姑娘了。但大姐一点也不急,倒是急坏了我的父母。我父母四处托人说媒,好不容易说到一个,但大姐却不同意。大姐说她的事她自己知道。果然,没过多久,大姐还真的谈了,对象是三里外程村的。至于是谁,大姐没说。程村那么大,小伙子又那么多,到底是谁呢?为了弄清楚,父母就暗暗地托人打听,但都没有结果。我那时也有十几岁了,也想知道大姐的对象是谁,长得怎么样等等,但同样也是一无所获。直到村里一个叫时荣祖的人上门提亲,我们才恍然大悟,大姐的对象原来是程国祥,这个人我们都很熟。大姐是在一起唱革命歌曲的时候认识他的。难怪大姐当初对于自己的婚姻一直不着急,原来她早就物色好了。

第二年,大姐就出嫁了。

我记得很清楚,大姐出嫁的那天,父亲沉默着不说话,当看到迎亲的人来了,父亲哭了。看到父亲哭,大姐也哭起来,拉着父母的手不放。后来还是母亲说,孩子,你别难过,家这么近,想家你就回来。听了他们的话,我知道大姐从此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心里一下子空落得发慌,禁不住地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起来。看到大姐随着迎亲队伍走到前山岭的时候,我飞快地跟着去。

说实话,大姐在出嫁前,对我并不怎么好,平时很少理睬我,动不动还用眼睛瞪我,好像我得罪了她。我为此事纳闷了很多年。过了许多年后,我才渐渐明白,大姐那样做,也许是因为父母太偏爱我的原因。但这一切,在我大姐出嫁之后,就发生了变化,变得疼爱我了。我念小学就在大姐那个村里,只要她做什么好吃总会来叫上我,有时还带一些回家。其实,在大姐出嫁的那几年,父母也很挂记她,如果有些日子她没回来了,就让我带口信去。往往是,大姐还没来,父亲就站在那棵柿树下张望了,一直看到大姐进村。所以,大姐的孩子,大都是我们娘家人给带大的。

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让大姐猝不及防,几近到了绝望的边缘,因此她的人生也发生了改变。

大姐三十六岁的那一年,她的第一个儿子在玩耍,不幸溺水身亡,这对于大姐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然而,这仅仅是开始。随后,是我大姐夫得病,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一年也走了。大姐夫的去世对大姐无疑是雪上加霜。那些日子,大姐是痛不欲生,整天以泪洗面。父母看到大姐家发生这么多的不幸,也难过得不思茶饭。但又不好说什么,因为大姐的婚姻是她自己决定的。更没想到的是,二00七年,大姐的大女儿又一次遭到意外。这次打击让大姐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不到五十岁的人,头发全白了,一双脚也突然患上严重的风湿病,走路十分困难。我母亲每每看到她凄楚的样子,辛酸地直掉泪,担心自己的女儿还能不能挺过去。

所幸的是,大姐虽然遭受到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打击,但有我们兄弟姐妹在,还有父母在,大姐最终从生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坚强地生活着。又过了几年,在大家的帮助下,大姐的儿子结了婚,相继有了一个聪明的孙子。或许是大姐经历过太多的人生磨难,她的儿子非常孝顺,带着她四处求医。由于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大姐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如今,大姐可以走路了,可以下地干活了。她的心里也有了盼头。

更值得高兴的是,大姐还是跟从前一样,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父母亲不在了,只要想家的时候,她就回家看看。大姐说,她忘不了娘家,是娘家人给了她人生最大的温暖和慰藉。

写到这里,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泪眼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在通往村里的大路上,走着我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