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人
夜晚寒气沉重,化为露水洒落大地,蛐蛐似乎被露水砸到,不敢出来同老天讲理,躲在草间发牢骚似的鸣叫不止。吴泽浩坐在明月之下夜空之下路灯之下的长椅之上。轻触屏幕打出几行文字,再一触发送。在心中想着收到短信的那人的音容样貌,心中满怀甜蜜。过了一阵悠扬的乐曲从薄薄的一只手机里传来,手机震动伴随着一阵蜂鸣声,抓着手机的指尖一阵舒服。打开一看,不知多少个像素点组成寥寥五个字加一个符号:我们分手吧!
刹那间刚才从指尖传来的一阵舒适的感觉被身体的神经细胞传导,直至大脑,期间无数次倍数的放大扩大。快到大脑时遇上了眼睛传来的信号,两军交汇合攻大脑,在由大脑间各种感觉击成无数碎片,由血液输送到身体各处。最先是心脏,一阵掏空似的难过。再者是手指,一阵麻木无力手机落地。再者全身各处的皮肤,松弛下来就像一下子被弄爆的气球一样。再经过血液循环,回到心脏,空空的心脏又是一阵先是充实然后又被抽了个精光的更加难受的空虚感。又泵回大脑,途径眼睛,眼泪像是从数万米的高空下落的雨水,而眼皮就像薄薄的横架在天地间的蛛网 .又途径耳朵,耳朵蜂鸣不止,似乎一只录音机录下刚才手机震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放。无数巨流冲击大脑,脑海一阵翻滚,几欲爆开。
渐渐冷静平和下来的吴泽浩从地上捡起那只质量优越的手机。把手机再次点亮,一根指头一阵抖动,屏幕太大又加了一根。两指乱颤,几次重来,用了一分钟才将短短的三个字和一个字符打了出来。脑袋里除了痛苦,又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慢慢揉进死死恼怒。回想着甚至幻想着与她交好的几个男生。眼睛里一阵模糊,很难将那个个想到的名字再现画面。
过了半个小时,不见回复。初秋的夜晚凉意正浓,仅仅套着一件薄薄的纯棉长袖衫的吴泽浩不住颤栗,双手按在腿上想要制住腿那不停号令的暴动,却不想双臂被感染,接着感染全身的每一处肌肉,直到牙齿也不停大脑的号令,发出咔哒咔哒爆豆般的声音,就像按指关节时那般清爽的声音。他的嘴被暴动的牙齿顶开,一丝丝的白气从缝隙间滚滚而出,慢慢上升同天地间的各种水蒸气回合,暂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不知何时会化为露水雨水雪水洒在吴泽浩干燥的皮肤上流回他的身体。
吴泽浩那只通红每块皮肤组织的间隙明显的手从冰冷的口袋里掏出那块冰冷的手机,再次点亮。原来忘记点发送了,点击发送。吴泽浩从长椅上站起来,把身边的一捧鲜花塞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口儿太细花儿太粗,勉强捅进去,地下花边落满,红的娇艳黄的秀美白的淡雅,还有偏偏绿叶,路灯下翠绿欲滴。
刚刚起身时吴泽浩感觉双腿一阵麻木,走动起来后血液也跟着动了起来。双腿步伐稳健,身子不在哆嗦。手机安安静静的躺在裤兜里,不闹不叫。公园夜景似月上的那个美人,朦朦胧胧路灯的光就是她素淡的羽纱。接近水面一阵凉意,晚风卷起蒙蒙水雾,打在吴泽浩的心上,打在吴泽浩的身上。身体一阵冷战。路灯和月亮在水里的倒影被晚风不经意间拂碎,波光嶙峋赏心悦目,比之完整无暇时更有一番独特的景致,像是一颗完好的蛋只能做蛋,但打碎后却能变幻出各种精致美味的食物,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章法。本来此时此刻此景因与她共赏,吴泽浩心里阵阵空虚,像是吹得胀鼓鼓的气球又把气放去,可是气球已被胀大,收缩后皱巴巴的再也不能复原,只能再次被空虚的气体置满。
直到家中吴泽浩的口袋一直都毫无动静。打开房门已是深夜,一个本来浪漫美好甜蜜的夜晚,却被这个夜晚的两个所有者的其中一个将自己的那份丢弃,将另一个也推到美好的船下,在痛苦难过无边无际的深海里绝望而痛心。属于吴泽浩的这个痛苦与失落的着个夜漫长而孤单,这份漫长和孤单跟增一番伤心。
第二天他敲响了她的门,他一夜未满,脸上满溢疲惫与伤心。那边没有开门,隔着门二人把话说清楚了,吴泽浩带着愤怒与沮丧走了,那份绝望与伤心被留下,还有后悔隐藏在心里随时会爆炸。这是他第二次失恋,第一次由于看过太多的爱情电影,镇重其事的买了几瓶啤酒下载了几首伤心的情歌,等到第二天宿醉的痛苦折磨的他痛苦不堪时,才发现现实和电影是有所区别的,不会有观众来为你的失魂落魄买单更不会随着大银幕的画面和你一起进入剧情。
回到家简单的吃了些东西胡乱填了肚子,躺在床上大睡了一觉。梦中他和她好不甜蜜腻人周围花香四溢,天空就像是画出来的那么精细那么完美丝毫没沾上一丝尘世的污垢。他和她好像是一起走着漫步在一条彩虹般绚丽的云上,又好像是坐着,好像又是站着,还好像是躺着。这都无所谓他已经处在一种迷茫的状态中,没有天地之分没有左右之分,根本不知道她在他的左面还是右面,上面还是下面。
后来又转到了第二个梦境中,这次他由主角变成了观众,还是分不清天地左右前后上下,甚至没有躯体的感受。他看着她和一个模糊的人进行着上一个梦境,他看着恼怒无比,想要大声呵斥,却叫不出声来;他想要上去组着,他的脚却找不着手也找不着。所幸他能看到,梦境里的一切事物此刻仿佛都成了他的眼睛,他将她看的清清楚楚,她穿着一袭白衣,比雪还要洁白纯洁的衣服,比瀑布还长的衣服,一直延长到云端和云化为一体,地下的云似乎就是她的白裙化成的。他将目光费力地移向了在她旁边的那人,他不管他穿着什么,他只想看看那张模糊的脸到底是谁的脸,先看清楚那张脸是不是他认识的人的脸,是不是他朋友的脸,他既有点盼望又十分害怕。就像是面临开学的学生,既担心着开学后的作业习题又盼望着与同学相会。他始终都看不清楚,仿佛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可当视线转到其他地方时却清晰无比,似乎连她洁白的藕臂上的短短细细的汗毛都看了个清楚。
他恼怒无比,可又无可奈何,像是落入小时候玩的海洋球池中,不像的是没有池底甚至没有池壁,他不断挣扎始终不能逃离困境。最后吴泽浩感到身子再也无法在里面划动起来,慢慢地沉了下去。突然他躺在了床上,一张很大的床上,房间漆黑难辨东南。脑袋似乎是抬着的,然后忽然一沉回到梦中。
再次回到梦中的他反客为主,从观众席上跃入银幕参入电影的发展。展开翅膀向那两人飞去。她化作了云彩,臣服在他脚下。那人反应迅捷一拳挥来,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云朵软软的毫无感觉。那人力量沉重的拳头一拳一拳地打来,吴泽浩老老实实的承受住。他浑身上下怒火焚身,衣服是红布裤子是红布,皮肤是鸡冠般的鲜艳,骨头是将要凝结的血块的暗红。他的心脏紧成一颗鹌鹑蛋大小,血液现在只由一个心室挤上去,更加有力省事,一股红色的喷泉,冲力十足。喷干后的心脏更加紧致,紧的让浑身感到阵阵麻痒,恨不得大杀四方把这股痛苦散发出去,远远的就像一坨被食指弹飞的鼻屎。
他的身体还是他的,他的控制全身的神经细胞被那人藏起来,那人一拳一拳砸来,他全都承受。他抬腿无力,他挪臂难为。那人拳打不太过瘾于是拳脚齐施。那张模糊的脸依然模糊,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看清楚的欲望,他现在只想翻起身子,一脚将那张脸踹倒,然后撕扯粉碎才能平息怒火。此刻他的脸他的尊严却被践踏,他的心麻痒难当纠结成玻璃球那么大的一块。身子突然变得可以控制,猛地往下一沉直入深渊,像是一个翻身没掌握好就要落地时心头一颤的感觉。他意识集中,眼光朦胧,呼吸稳健,光芒刺眼。睁开眼来天色微暗已入黄昏。
惺忪的睡眼睁开废了,干涩酸痛。意识虽然清晰无比,脑袋却昏昏沉沉。眼睛一闭又睡了下去。步入黑夜,方才醒来。起来蠕动着去小便,步伐渐渐恢复精神,随便弄了点东西胡乱填饱了肚子。
长长的饱饱的一个哈欠过后,无聊充斥着心头,一股孤寂感在丹田处转了数个周天。打开手机玩了一会儿,打开相册浏览照片。照片上的她,比任何时候还要美丽还要高贵,比当初追她时变的难以高攀。自己真的和这个女人相处长达两年吗?吴泽浩在心里产生了疑惑,盯着照片上那张陌生的脸,以及旁边那张虽是自己的却仍感到不曾熟悉的脸。
梦中的记忆随着吴泽浩对自己的脸的不熟悉的感觉,渐渐地像找到思路的拼图游戏慢慢的拼上了几块。梦中那张模糊的脸吴泽浩越发的觉着那就是自己的脸。那张与生俱来的脸,那张可以说是最熟悉但又最陌生的脸。自己只能从镜子里才能看到的脸。但是镜子里的就是真的吗?镜子不会说谎吗?吴泽浩沉在深深的思考中,脑海里的线索像多日未洗的头发那样纠缠着梳理不清。肚子一阵咕噜一股气浪涌上来,吴泽浩张大嘴巴打出一个响亮的连贯的嗝。吴泽浩倒了杯清凉冻人的水,仰头喝下,牙齿酸痛了一下,肚子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刺激的阵阵痉挛,点点刺痛。
黑夜如此漫长,但此刻吴泽浩睡意全无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锅里浮起的饺子来回翻腾,但就是得不到安定。索性做起来用冰冷的水洗了下完全不困倦的脸,然后对着镜子理理头发,穿上一件暖和的夹克衫,锁上门离家而去。
夜晚寒气沉重,化为露水洒落大地,蛐蛐似乎被露水砸到,不敢出来同老天讲理,躲在草间发牢骚似的鸣叫不止。吴泽浩漫步在毫无人气的夜的小道上,路灯下石块铺建成的小路反射着土灰色的光,挂着水珠的草地反射着墨绿色的光,彼此间泾渭分明,好使得走路的人不会踩到草坪,睡觉的人不会躺倒硬硬的石地上。
吴泽浩看到以前白天的公园里看不到的景象,草坪上铺满席地,那些黑暗中分不清头脚的人蜷缩在反射着灰色的口袋中。还有几条流浪着的狗,在公园里月光下路灯下结伴畅游着,白天的公园属于人类,夜晚属于狗类。狗儿欢快的叫声,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传来,打扰着无家可归的人的清梦,那些人又瑟瑟发抖起来,远远的可以看见那团灰色的像茧一样的东西在抖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破茧而出,或是永远不能破茧而出。
踩过公园黑暗的吴泽浩,心头百感交集,原本思绪千丝万缕难以团结,现在渐渐地平复下来。就像原先一杯暴沸的水,忽然冷却。散乱的意识慢慢集中,就像无形的液体,忽然凝结。吴泽浩走过了之前的那个长椅,走过了那条才留着自然的痕迹人的痕迹以及狗的痕迹的小道,走过了那个传来阵阵凉意的神秘的湖旁。那墨一样的平镜中倒映着藏在乌云中的月亮,既不光亮也不黑暗的月亮。还倒影着明亮的路灯,晚风吹过,白服,光尽碎,化为点点白色碎片,慢慢恢复原样。
无家可归,那是多么的悲凉可怜令人同情啊!有家不归,故作伤感四处漂泊,那是多么的恶心矫情令人发指啊!悟到了这一点的吴泽浩,抖动着在月光下路灯下,渐渐拉长,又渐渐压缩的影子。抬着夜晚的无数交杂成一股的声音,回到了家中。没有脱衣躺在床上,睡意沉重的袭来,将黑夜中的身子淹没吞噬,慢慢地下沉着,慢慢地消失着,直至全身每一处都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