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足音

我16岁时，从一个叔公那里继承了一个杂货店。店址位于几个村庄交接处的一个台地上。

那时，村镇上游荡着一群吸毒的无法者，入夜后，路上就不安全了。

我一个人守在店里，上了两道门闩，外加一条食指粗的铁链，但还是害怕得整夜睡不着。对于失眠者，寂静的夜是十分可怕的，它使你感觉到外面有个潜伏者，或是一个不怀好意的阴影，趴在门窗后面，屏息凝气，伺机闯进来。头顶透明的瓦片渗进迷蒙的冷光，带来隐约的不安。我谛听着一墙之隔的路上的一切声息。乡村的红土路，坑坑洼洼覆着一层碎石和尘土。我分辨出野狗轻巧的漫步，晚归者仓皇的疾走，还有我最担心的不法者如叹息般的滑行。

我封死门窗，用长木棒武装，随时准备防卫。

一个暗夜，考验到了。几个不法者袭击了我的店。直到他们用刀和木棒冲击大门，发出轰响时，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我抄起木棒，从床上蹿起来，用肩膀抵住门，大声呼喊，为自己壮胆，同时也向十几步开外另一个杂货店主报警求助。那是个矮壮、凶狠的老头，有一双瘆人的三角眼。他很仗义，我可以指望他。此时，他应该拿着长刀，透过窗缝往这边观察。最终有惊无险，结实的门窗救了我。

这一夜惊悸过后，我对深夜的声音的敏感度提高了，整夜像猫头鹰一样清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奇怪的足音困扰着我。一种奇怪的足音。我想象一双小脚在2厘米厚的红土上拍打着，节奏凝滞、沉重，伴随着衰弱的喘息。

每夜如此，我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从门缝往外察看。是一个瘦小的影子，看身形应是个10岁左右的小孩。一个弱小的孩子，为什么这么拼命地在深夜奔跑？他踉踉跄跄，似乎就要跌在尘土里。

他在店前停住了，显然，他发现了门后的我，朝这边走了过来，进入檐下灯泡的锥形光圈里。我

看清了来者的模样。一个极端安静的小女孩，满身风尘，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带着悲伤的血丝。她的脚似乎是湿的，走在干燥的路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很明显，她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旅途。看着这朵枯黄的小花，我不禁心生怜悯，准备接受她提出的任何请求。

出乎意料，她没有请求，而是问："你见过我的妈妈吗？她突然生病发狂，走了。我要追她回来……"

我摇摇头。她默然，眼里闪过一道失望的光，转身走了。当我想挽留她时，她已经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我返回床上，想着那个奇怪的小女孩，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神清气爽，昨晚的经历，已像梦一般模糊而不确定。但证据就摆在门口。我打开门，发现一串暗红的脚印！那是小女孩留下的。

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升起。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对面的老头。老头瞪着浑浊的眼睛，强横地嚷道："我没听见你所说的声音！"

我知道，这只老猫头鹰以为我在开他玩笑，就把门前的脚印指给他看。但脚印不见了！老头眉头积蓄着暴烈的怒气，好像要把我狠揍一顿。我忙向他道歉。

开店经营，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

白昼倒在西边山头，洒出一片血红。我所恐惧的黑夜悄无声息地从山谷升起。檐下布满灰尘的灯泡开始显露出暗淡的黄色。

我正在吃饭，饭后将做好关门的准备。

这时，老头来找我，狭窄多褶的额头上堆着一片惊疑的乌云。

他低声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30公里外某某村一个女人突然疯了，跑到外面。她女儿在后面追。一个月后，有人在这附近找到疯女人女儿的尸体，而疯女人再没有了消息。那时，女儿10岁。这是17年前的事儿了。也许，她还在寻找，拖着血淋淋的双脚，在深夜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