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痕
初夏的午后,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静看门前的盆栽,花开正盛。一阵风过,一片叶子在空中打个旋,然后徐徐落地,似乎要以最美的姿态来结束最后的陨落。她轻轻捻起来,拿在手里细看:叶子还是嫩绿的,能看见每一丝清晰的纹络。她有些不解:本该繁华的时候为何就这样走进生命的尽头?落叶不都是枯黄的吗?她没有见过这么葱郁的落叶,就如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年轻的生命从她身边突然消逝一样。不由想起他,她瞬间泪眼朦胧。
依稀记得在护理学院上学的时候,女生们都害怕上实验课。面对那些小动物,她们要么是恐惧,要么是心软下不了手。第一次做生理实验,他看着她们面对试验台上使劲挣扎的小白鼠大声尖叫的样子就苦笑着摇摇头。他是她的生理实验课老师,年轻帅气,高大阳光。他在每个试验台旁耐心地指导,微笑的样子温暖到心底。一次给小白鼠注射药物的时候,她的手不小心被那小家伙抓伤。想起理论老师在课堂上讲的有关鼠疫的内容时,心里害怕得想哭。他走过来带她去处理伤口,她看着他捏着她的手细心消毒的样子,心很快就踏实下来。
至此以后,她每次上实验课的心理都很复杂,很害怕受伤,却又很想见到他。后来听说他在学院对面的一附院做实习博士生,只是抽空负责学院实验室的工作。而学院组织学生每个周末去一附院做义工,她就积极参加了。上天垂怜,让她在做义工的时候,发现了他在十二楼心内科工作。她好几次看见他早晨骑着自行车进医院,停在电梯厅对面的车棚里,然后匆匆进电梯。
她就像着了魔一样,没课的时候就跑到一附院的电梯旁,有时正巧看见他进电梯,有时候就只在车棚里看见他那霸气的自行车。小女生那淡淡的青涩蔓延了她整个在校的日子。最后一年要去医院实习,她毫不犹豫地报名要求去一附院。
实习的日子很累。每天一下班就想赶快回家。有次,她等了五分钟才等到电梯,拖着疲惫的身躯挤进去。到达九楼的时候,有两个相互搀扶的老人走进来,电梯警报超重。有人开始不耐烦:“年纪那么大了,行动不方便,也不趁人少的时候下楼。”她看着身旁不知所措的老人就笑着说:“没事,我下去等下一趟电梯。”她走出电梯,没想到竟看见他也从里面挤出来。
她朝他笑笑,说:“老师也刚下班啊?”他一愣然后说:“是埃电梯这个时候不好等的。”她猜想他并不记得她了。但没有关系,能这样一起静静地等电梯也不错。“林琳,你在哪个科室实习啊?”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那次是他们说话最多的一次,她暗自高兴了好几天。
后来没事的时候,她就偷偷跑到十二楼,在电梯口的斜对面正好是医生办公室。她有时能看见他正埋头写病历,有时候看见他跟同事热烈讨论。一次,打扫卫生的阿姨在电梯口看见她,就问:“怎么躲到这里啊?是不是被带教老师批评了,心情不好啊?”她吓了一大跳,笑着逃跑了。
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才轮转到他所在的科室实习。那时候,她最兴奋的就是和他一起值夜班。每天晚上都可以和他一起去食堂吃晚餐。聊天时会夸她某项操作做得不错,她为得到他的认同而欣喜。偶尔,大家不去食堂,他会拿出自己带的面包和桃酥给她和她的带教老师一起吃。她暗自发笑:她没有想到他一个男的,会喜欢吃那么多的甜点,而且最喜欢的就是桃酥。再一次夜班的时候,她自己特意买了桃酥,拿出来分享给大家。她看到他吃得满足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可转瞬又陷入失落,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她只有默默地仰望他,却永远触不到他所在的位置。
她的实习很快接近尾声,最后的几天她请假没去医院,开始忙着找工作。几次面试之后,她深感就业的压力之大。一周之后去医院拿实习鉴定,他说:“林琳,一周没见怎么就瘦了?”在她快要为找工作丧失信心的时候,他的这句关心瞬间给了她很多力量。他感激地笑笑,却没有勇气在离开的时候表达任何情愫。在她漫不经心地往回走的路上,他发来短信:“我会想念你的。你以后还会给我买桃酥吗?”她反反复复把那条短信看了N遍,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仿佛在做梦。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作多情,也许他只是对于离开的同事一种礼貌的送别罢了。她的心情就那么忽而像踩在云端,忽而又像跌入冰窖。在他面前,她就像卑微的灰姑娘。
她来不及细细整理心情,就迎来措手不及的各种面试和笔试。在她工作刚刚有着落的时候,她却偶然听闻他出了车祸去世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路狂奔到一附院,在车棚里却看不到他霸气的自行车。她匆匆爬到十二楼,办公室里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同事们遗憾的面孔在她眼前慢慢变得模糊。
她失魂落魄地跑回住处,一个人哭了很久。有很多话就那么随着他的离开而永远埋没在时间的尘埃里,可她没有想到她青春里的一场单恋会是这种结果。
时隔几年,他的面容在她脑海里幻化成阳光的痕迹。是的,他永远那么阳光帅气地活在她的青春里,即使青春已经渐渐远去。她如今想来依旧会遗憾成伤,不是遗憾没有说出的话,更多的是遗憾他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意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