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山月拈函经
当东山的月再升起时,我将"今又七夕"这一个消息再次打包成一个人的礼物,安然地放在你那个永不可能再开启的信箱底。
七夕,当星星的闪烁像喜鹊叫喳喳一般的搭肩成银河,我依然还俗成一个乞巧的女子,还俗成一个葡萄架下听私语的孩童。可是,我的微笑早已著上了你手腕间的拈珠檀香。
你一直不曾理会七夕,在相识里当我为你讲牛郎和织女,你说那比不上诺尔桑和莹婵玛的故事。我直至现在仍记得你讲的那王子对仙女说,即使天路再长,用桑烟架起桥梁。那夜满月当空,一步一行地拨开云儿要玩捉迷藏的手。我说嫦娥是个皎洁的姑娘,裹着轻纱的模样,你说她或许穿的是清清亮亮的氆氇衣袍,那满城的月色是她在煨桑。我听到大昭寺里悬挂的风铃声,我说或许那是小白兔在树下捣药声,你说风铃下悬刻着经文,那声音可以除疾,所以,小白兔其实可以捏着芬芳的酥油花。
我从来不提与你的分别,也不计分别的日子有多少了。自离开你后,我耳边常响的是那一年我们一同听到的歌唱,你为我解释一句句,你说她们唱着:下一场怎样的雪,可以将经幡连接月亮。那一年,我经过山崖,经过桥头,经过垭口,经过湖泊,看到了无数的风中呼猎猎的经幡,送我来与你相遇。今时,我微微笑,何来与你的分别呢,我原本就下不起那样的一场雪,所以,挂满白色经幡又如何,哈达成堆又如何,我也只能仰望着触你绛红僧袍的月亮。
那一年,大昭寺的月光里依然盛着好多的朝拜,在那么虔诚的俯身揖地的长磕中,夹杂着我的身姿,一如初次听法的跪姿小鹿。我想不起我的祈愿,我悄悄问你世界和平算不算。你笑了,俊秀的脸明亮的眸波,月光下清晰分明。身边有一个绾髻的女子,一个长磕,几声经语,而后,低首掩面而泣,我侧头只看到她髻边簪着亮亮的银篦梳。那时我俯地不起,亦听不到她的心声,而今我月下清身而立,却能够深深理解世间那些泪流满面的理由。
我学会了长磕了,一次次朝着记忆的方向,双手合十结印,举过头顶,再停过眼前、胸前,再弯腰伏身,手触地,向前滑动,全身伏地,叩头以额着地。记忆里有翠绿的青稞,你的脚步从其间走过,你绛红的背影像炫亮的唐卡,常常在某个纪念日里在我心墙上晾晒。我终于知道了那青莲之下的清泥是以怎样的姿态生长,不是仰望,是长磕。
此时的你,可是走在布达拉宫的红墙下?那么,这一场七夕便如一场你曾带我看过的法会藏戏,那月亮便是一位轻抹白粉的姑娘,请你在布达拉宫的红墙下,听她用山梁间的风声唱诵那位公主如何进藏伴王。
你曾告诉我,草原上有许多叫卓玛的姑娘,雪山下有很多叫扎西的青年。你带我看一场喜嫁,你说,这一场良缘的主角就是卓玛和扎西。那一次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金玉良缘。卓玛很美丽,可是被硕重的从头到脚的金银珠宝累得抬不起头来。扎西很健壮,锦袍之上前后披着金盘挂饰,腰间束着纯银带,胸前腕间也尽是玉石珠串,坐成脊背挺直威武轩昂已是不容易。他和他的新娘,身间唯一的轻盈便是活佛送予的哈达,我对你笑说,金玉良缘需要体力,童话里面原来也有重量。
而有些缘,便是轻的,就如你送我的嵌着月亮的嘎乌,它轻得在我胸前一直跟着行走摆荡,我能嗅到药香,而风能听到你的诵经。菩提树下那不能出口的特别的爱啊,其实化成这般的重量恰好,可以一同亲吻阳光,可以一起点亮月亮。
你的茶箱之上,今晚可是铺上了月光?像一方洁白的帕子,像一件丢不掉的信物。你曾用雪山清泉为我沏茶,向我讲述茶马古道的运茶。我依然会每年寄给你新茶,还是那个老地址,虽然我永远不会准确的掌握你的行踪。或青朴或喇荣,或天葬台处,或山间洞壁前,我知道你从不会停下你清修的脚步,可是,我依然想做那个多少年前的汉家女,一路以心声做马铃儿响不停,运来清茶。总有一种福分可以共修,就如茶香与澈泉,总有一种盟誓是淋漓的,就如茶魄与水魂。
你从来不曾让我留下,因为你从来都知道,我不是佛堂前的蜀葵,亦不是眷上经幡的格桑花。而我从来不曾向你流露,请跟我走吧,因为,你走了,谁来添佛前灯里的酥油,谁在香台处焚香。佛说轮回,那我们便仅仅是前世的偶而一瞥,今生的一时路过。我走的时候,听到雪山下草原上骏马彩鞍上的情歌三番唱,多少待嫁和迎娶的心都拥趸着驰骋,而我们也只是默默送予彼此微笑。其实这样也好,恰可以摇落掉他们那般等待的心慌。
不知这样的七夕你是否会偶尔有一刻终于信了我说的牛郎与织女。就如那首歌中所唱:太阳是雪山的新娘,不信你看日照金山,月亮是水的新娘,不信你看满池月光。而织女真的是牛郎的新娘,不信,你问明早青稞里的露珠。歌中的最后一句被我打散了:我是你的新娘。打散在月光里,换上度母的脸庞,端端的在青年喇嘛的经文里,亮亮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