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底救一个人

一双鞋底救一个人

亚明

看了标题，人们不信，一双鞋底如何能够救人？我用那些大家常讲的一句话回答：一切皆有可能。

原本我们那个小山村是宁静祥和的，三十多户人家，近百人，大多数住在山坡的窑洞里，小部分户住山坡对面的坪地上。人们在队干部的带领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家就住在村边的一个山坡上，从坡顶顺一条小路下二十多米就有一处院落，正窑三眼，东窑一眼，东窑里有一条长约二百米的地道，地道的尽头在村外山沟里，那是战争的遗迹。战争离开了山村，山村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

可是有一天闹起了派性，两派争斗竟让不少人成了仇人，后来又斗当权派，县里的和公社的干部都来村里接受批斗，同时村里的干部也成了当权派，山村人变得亢奋起来。

记不清在多少个睡梦中突然被声嘶力竭的口号声惊醒，我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和我一样惊坐起来的爸爸妈妈。爸爸和妈妈开始穿衣服，然后推门出去，口号声随着爸爸远去。妈妈等爸爸走后也悄悄跟了出去。

起先批斗会总是隔一段时间一次，后来逐步升级，连续几天批斗。起先批斗是动嘴，后来就是动手了，除弯腰请罪、低头认罪之外，还要推拥，就是众人把他推来推去，有时让他站到了小学生课桌上，再把他推下来。连续几场批斗会下来，爸爸浑身是伤，躺在炕上下不了地。即使这样村里还是要召开批斗会，爸爸还是被继续批斗。

那几天，村里几家的狗狂吠不止，妈妈忙出去打听又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听说村里造反派又要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批斗会，妈妈说，再批斗一次，人还能活吗，于是背着爸爸找到了老三家。

那天早上，天黑沉沉的，飘着细细的雨丝。我妈说出去串个门，就走了，中午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双鞋底。当天晚上妈妈就在一盏油灯下纳了一夜鞋底，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时，看到妈妈眼睛红红的，脸色苍白而倦怠，手上清晰地显现着拽扯麻线勒出的红印子。爸爸躺在炕上，回过身说，就这形势，你求他有啥用，再说帮他纳一双鞋底还能起个用？还能抵消了多年的积怨？妈妈不啃声，下地梳梳头，早饭也顾不上做，就拿着鞋底给老三家送去了。

爸爸咬着牙慢慢地下地，慢慢地活动身体，后来就搬了个小凳坐在院里的太阳下，让阳光来抚慰受伤的身体。

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显得很高兴。她告诉爸爸，她送去鞋底的时候，老三坐了个小马折，边往烟锅里按烟丝，边轻轻咳了一下说，你家的那事，我就看不惯他们，那样还不整死人，我得给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说道说道，不过现在的年青人，不象过去，不听话，这事道是咋哩，越没规矩了。后来妈又分析说，老三这么说，兴许就不会那么批了。爸爸说，全国都在搞，谁敢不批，就说他是村里领头的，可是他也做不了主。

妈妈又说路上碰上了几个人，有的远远避开了她，有的过来和她打招呼，又同情地说他们那些人太过分。妈妈又告诉爸爸，听说上次负责组织批斗会议的那个包村干部也让人批斗了。

后来，好长时间一直没有开批斗会，爸爸身体的伤病也在这段时间得以恢复。再后来也开了几次，但是其激烈程度远逊于先前的那几次，最后就是做个样子了。

不管内中原因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一直认定，是一双鞋底，救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