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不喜欢秋天,是因为他夺走了夏天。
一个人是不敢下水的,只要有小伙伴,便会光着屁股,找个水浅的池塘,一头扎下去。水深的地方不敢去,我害怕脚下空旷的虚无,小小的肩膀,微弱的力量,永远无法抵御。在仅仅没过肩膀的水中我可以任意潜水,游一小段距离。和伙伴打水,甚至将他按入水中,乐此不彼。此刻早已顾不得回家后妈妈的打骂和埋怨。或者爬到树上,尽管树叶背后随处藏着杨辣子(洋辣子,又名青刺蛾),碰到会痛的哇哇叫好几天,抓住最大的知了,将他放入瓶子,而事实是不久我便将他遗忘,直到他孤独的死去,也许我的快乐,正是他的悲伤。竹林、沟坎、小山包、房前屋后,每个角落都是和小伙伴去过的地方。直到七八点,农村的夜深后,妈妈站在屋后山包上,喊我回家。农村的夜晚,是如此寂静,以至于妈妈的喊声穿透繁星密布的夜空,久久回荡。
也许我并未听到妈妈的喊声,只是我知道这个时候妈妈一定会唤我回家。就如同家里的鸡群、狗和猫,以及猪圈里几头嚎叫的猪,每天傍晚,跟着妈妈从院子到厨房,在到里屋。直到院子的地上洒满稻谷和杂物。我跟在妈妈身后,滔滔不绝的讲着一天的趣事。也许妈妈并不理会,而我却从不在意。
等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倒腾个遍,就早早的点起煤油灯在床边歇息。农村的煤油灯是如此的明亮。我看着火苗上翻转着黑烟,和灯芯上凝结的滚圆的油渣。妈妈就在身旁。我听到纳鞋底的声音,如同有节奏的音乐穿透了我眼前的火光。我静静的看着,听着,在这个小屋子里,围绕着这亮光,我能感觉到,一切竟是如此安详。
这是我刚记事的季节,那个夏天。
那年我四岁,和我现在的女儿一般模样。
女儿从来没有离开过厦门,自然没有池塘可下,更没有知了可捕。每天爬到我头上,骑在我身上,就是快乐时光。她有自己的故事,放学后冲进我办公室,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在万达可以在肯德基吃薯条,每次还可以在沃尔玛买到喜欢的玩具,还有大玩家有肥胖的奥特曼,可以跟她握手和拥抱。TBK的小小球自然更加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其实她哪里也可以不去,每天在家的时候,不管我去客厅,房间或者办公室,她总是跟在我身后,一刻也不愿离开。甚至我在洗手间,她会一直守在门外敲门,喊我,不要走开。
她的快乐是没有季节的。
我的生命同样没有季节。
其实我并不懂得秋天何时到来,夏天何时离开。
所能感觉到的,白天下水已有刺肤的冰凉,不敢再去。不能去池塘如同五彩斑斓的图画,少了最鲜艳的一笔。池塘的诱惑,难以割舍。只是依然,房前屋后、树上、山包下。等着天黑妈妈唤我回家。
煤油灯依然闪烁明亮。妈妈在身边。纵然有再多的快乐,妈妈在身边,如同一张宽大无边的白纸,坚强,柔韧,既能挡风遮雨,又能承载我任意的涂画。
夜晚的气温已经开始有些寒冷。电灯(这年秋天开始通电了,只是每月有电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天)贴近床头,不再有煤油灯火苗的跳动闪烁,和黑烟翻滚,但也如那般明亮。我蜷缩进被窝,靠近妈妈的身体,那般温暖。我看着妈妈手中翻转的针和线,一段一段的整齐排在了鞋底上。看到妈妈的脸庞,那般安详。我看到墙上投下了妈妈手臂翻动的影子,像爬过的树杈?秋千?还是……迷糊中,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这双布鞋晚上做完了,放在箱子里,你过年再穿。你是男子汉,你长大了,妈不在家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靠近妈妈的身体,真温暖,每个寒冷的夜晚我都会紧靠着妈妈的身体取暖……
农村的木床会在底下铺上厚厚一层稻草,垫上棉絮、床单和被子。人常睡的一侧会比较矮。妈妈睡在床边,我靠近妈妈睡中间。我滚到床边,被子滑到地上,冻醒的时候,我把脚偷偷的伸过床沿,妈妈不在。
四周漆黑。死般静寂。
屋外有时突然传来什么鸟或者动物哇的一声惨叫,响彻耳畔。
我想逃跑,但是我不敢伸出双手。我感到身体在空中飘浮起来,在一片死黑的静寂中,我想象伸出双手抓不到一切的空洞,被黑暗包围,一切离我那么遥远,永远无法抓祝我身体周围有无数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在黑暗的背后,我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猛兽,也许是面目狰狞的魔鬼,有着长长的獠牙,张着血盆大口。我不敢动弹,不敢呼吸,不敢睁眼,不敢哭。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渗出来。
我想伸出手,但是我不知道我该抓住谁。
我想喊:妈妈,我怕。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蜷缩着,在惊恐中一直等待。妈妈还没回来。黑夜如此漫长,看不到白天的希望。我的等待经历着一个又一个世纪,也许直到我被黑暗吞噬。
早上醒来,再也没有人喊我起床,给我拿衣服,家里所有的门全部打开,我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的寻找,所有的地方没有一个人。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只剩我一个。我不在敢出门,躲在大门后哭泣,在角落里迷迷糊糊的睡去。
被叫醒的时候已经在同组(每个村分小组)的伯伯家。
伯伯家不远,相距大概500米。堂哥堂姐和我年龄差距较大,从没在一起玩,非常陌生。除了过年和有事从来不去他家。伯伯家的房子有两栋。左手边是新建的有很高台阶的白色水泥砖墙,紧挨着是黄褐色的低矮土砖墙。
而对这座房子的恐惧,更加来源于伯伯家一墙之隔的另一座土砖房子。对这所房子的所有记忆仅有一年前或者两年前那个漆黑的片段。
其实房子只是因为人而存在。
偌大的房子,我的记忆只有两个房间。大门进去左手边有一个房间,是我住过的房间。直走经过一个横向低下去的天井院子,进入一个高高的木头大门就是堂屋。大门和整堵墙都是五六米的木头结构,进入大门要迈过近五十公分高的门槛。大门的右手边是爷爷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