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幺妹
蒋 幺 妹
赖丽明
蒋幺妹是我七五年下乡安县塔水认识的回乡知青,她父亲是生产队长,因长着一脸络腮胡,大家都叫他锅巴胡子。蒋幺妹身材和皮肤都不象农村人,婀娜多姿,白白净净,着实招人喜欢。
我下乡不久,县里组建文艺宣传队。当时搞宣传是很荣耀的事。想进县文艺宣传队的人很多。知青就更不用说了,只要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烧香拜佛了。再说县文艺宣传队和领导接触的机会多,日后招工和推荐上大学机率就大多了。我从小会点芭蕾,又懂点二胡笛子之类的乐器,没费多大的劲,就进了县文艺宣传队。
我们县宣传队队长姓邱,也是一个回乡女知青,长得黝黑丰满,人称黑牡丹,据说是县上一个局长的千金。我到县宣传队的第二天,邱队长就对我说,年底县文艺汇演,你有两个节目,一个是舞剧《草原儿女》饰哥哥,另一个是样板戏《红灯记》饰李玉和,并强调这两个节目都是重点节目,要确保演出成功。
舞剧《草原儿女》中妹妹的扮演者问题不大,关键是样板戏《红灯记》中铁梅的扮演者试了几个都定不下来,邱队长急了,要我想想办法。
我忽然想到了蒋幺妹,她外形好,歌也唱得不错,是铁梅的最佳人眩那天晚上,我连夜赶回公社,来到蒋幺妹家。那天,锅巴胡子和其他家人都去看坝坝电影了,只有蒋幺妹在家,我把饰铁梅角色一说,她两腮立刻绯红起来,我行吗?我坏笑道,咋不行,你演铁梅,我演李玉和,你就是我的女儿,你还得管我叫爹。你真坏!她脸颊更红了,冲上来,埋着头,双手轻轻地擂着我的胸膛。我趁机动了点邪念,一把楼住了她。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和异性亲密接触,只感到对方胸部挺硬和呼吸变粗。兴许她的反应比我还大,顿时满脸通红,猛地推开我,扭头跑了。
邱队长第一次见到蒋幺妹时,表情怪怪的,瞧了好一会,才把我拉到一旁,问道,她行吗?我说,没问题。邱队长没再说什么,又走到蒋幺妹身前,告诫道,台上演出要认真,台下可不要造成不好影响,千万不要给县宣传队抹黑。
我后来发现,只要排练《红灯记》,邱队长必到场,很细心,很用心地观看排练。不止一次,一排练到铁梅扑向李玉和剧情时,她总会大声叫停,很不满意地说,革命者表现亲情时,注意把握住儿女情长,千万防止男女私情的痕迹,这里毕竟是农村。那时候,拥抱和接吻还是一种犯忌。她的话,就是提醒蒋幺妹扑向我的时候,身体要保持一定距离,不要贴得太紧。当时我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蒋幺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后来的排练,蒋幺妹很小心,给人有些别扭。记得有次排练时,她离我一拳之远就张开双臂,似乎戏的情节不是她扑向我,倒是等待我去扑向她。奇怪的是,邱队长对这个细节倒是挺满意的,还夸奖了蒋幺妹。
年末县文艺汇演时,《红灯记》这个节目演出获得成功。那天,我们的唱腔高昂激情,吐词字正腔圆,蒋幺妹似乎完全进入了角色,尤其演到李铁梅扑向李玉和怀里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只听到她一声大喊"爹"就不顾一切扑到我怀里,贴得很紧。兴许有些激动,她两肩剧烈抖动着。她的表演把演出推向了高潮,赢得台下观众阵阵掌声。
汇演的那天晚上,邱队长破天荒的约我到河边后面的林子里,她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问道,你俩在恋爱?显然,她指的是蒋幺妹。
我怔怔一愣,含混地说,一个队的嘛。
你很优秀。邱队长含情地说。
那晚,月色朦胧,我俩离得很近很近,好一阵,都是靠肩并肩来交流的。除了蒋幺妹,我还没有和别的女人这样亲近过。
邱队长也一改往日的矜持,甚至有些小鸟依人。她问我,你相信缘吗?
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我半开玩笑地说。
邱队长会意地一笑,笑得颇开心。
你珍惜这个缘吗?稍后,邱队长又问。
我心猛地跳了下,把视线投向了远处隐隐约约山峦。不错,她对我有好感,但没升华到爱,局长的千金,我怕添乱。坦白的说,只要她让我在县宣传队过得滋润,就谢天谢地了。毕竟我心中还有蒋幺妹,更何况,关于扎根农村一辈子,这点,我还没想好。
邱队长确实聪明。她立马就捕捉到了我的犹豫,抬头望了望夜空,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说。
女人的感觉比男人很灵敏,尤其在情爱方面。县宣传队解散的那天晚上,蒋幺妹悄悄地问我,邱队长喜欢你?我未吱声。蒋幺妹又说,你们城里人,那会看得上当地的哦?吃五谷杂粮的人都很聪明,不论乡下人还是城里人。蒋幺妹说的话,一语击中了我的要穴。我怔怔一愣,极力掩饰住内心的虚伪,瞪了她一眼,辩道,我父辈曾经也是乡下人。
我说现在,现在,懂吗? 蒋幺妹不依不饶地说。
我还想说啥,突然外面有人叫我,便趁机出去了。
七六年那时,全国都很乱。一天,锅巴胡子又用铁皮做的喇叭筒,站在半丘上,扯起大嗓门喊"出工了1,那时电器设备稀缺,公社的有线广播,也只是中午响一会,声音都是嗡嗡的,音质很差。出工开会之类,都靠人吼。我挑了一担粪水,锅巴胡子叫住了我,拉到一旁,低沉地说,铁树开花了。我不以为然地问,开花咋啦?锅巴胡子一脸严肃,没有回答我的话,把声音压得很低,铁树开花是不祥之兆,恐怕有大祸降临。我心里发笑,虽说铁树开花是千年一遇,那毕竟是自然现象。把铁树开花和大祸降临扯在一起,那是上辈人无知地诠释。这话,我只是心里说,嘴里却问,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我没见过,但听老人说过。锅巴胡子上前一步,几乎把嘴凑近我耳边,听说省城已来了地质队,说塔水河有啥宝。
锅巴胡子说的地质队,当地人更多说的是探宝队。据队里老人讲,解放前,有一年发大水,上面上来了支探宝队。开始他们都分散住进他们选中的农家,吃住都和主人一起,付费还挺慷慨。后来不久,他们选中的农家都倒了大霉,轻的突发大病,重的家人暴亡。锅巴胡子说,老人都说探宝队的人,个个都精通风水,他们只要看准谁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动点手脚,那家就惨了。从那以后,这里的农家,不管探宝队的人出多少钱,都会像避瘟疫似的拒绝入祝塔水河那年的水特别大,淹了沿岸许多良田。探宝队的人透露,塔水河里藏有一个怪物,水祸就是怪物发情造成的。降服怪物的唯一办法,就是要选出一位相貌出众未婚的姑娘,用相亲的方式把怪物引诱上套。至于把怪物引诱上套后又如何?探宝队说这是秘密。当地人吃过探宝队的亏,不说是献人,就是献物,大家都纷纷躲避三舍。县上却着急了,责令村公所三日内把人选出。
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探宝队要那位选出的姑娘,在激流滚滚的塔水河上,独自驾着竹筏,装着漫不经心的顺水而下。探宝队还告诫姑娘,不管发生什么情况,绝不能回头,只说姑娘的生命有保障。据说这位姑娘还真沉得住气,在黢黑而激流滚滚的塔水河上,还是有的战战兢兢的。在进入塔水河最宽处时,姑娘感到身后的竹筏忽地一沉,像是压上了一个重物。姑娘的心一下被吊上了嗓门,恐怖极了。没划一会,竹筏倾斜得更厉害了,那重物似乎爬了上来,连喘息声也听得真切。姑娘终于控制不住了,心想就是死,也要死过明白,看看怪物究竟啥摸样。就在姑娘回头一瞬间,重物消失了,探宝队的探照灯也亮了。探宝队说,引诱怪物上套计划前功尽弃了。
这次地质队来,是否与塔水河怪物有关,谁也不敢乱说。凑巧那年唐山和四川松潘先后发生了强震,死伤很多人。锅巴胡子见到我,一脸沮丧地说,应验了吧。稍会,他又说,你那知青点,背靠山梁,不安全,搬到我家来住吧。
农村没有高楼,没人搭地震棚,只是靠山的人家,投亲靠友去了,没走的,生产队就把保管室临时分隔下,让他们住进去。
我住进锅巴胡子的家,房间和蒋幺妹一墙之隔。天天一个大门进,一个大门出,吃饭在一起,出工也在一起,我基本成了他家的一员,连锅巴胡子在申报人口时,脱口就说九个,其实他家只有八口人。
让我最难堪的就是他家吃饭,自从住在她家以后,晚上那顿不是用面粉在锅边蒸两个馍馍,就是在他们吃的东西里蒸一碗米饭。蒋幺妹一到吃饭,就把馍馍或米饭往我碗里盛,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只好把馍馍或米饭分给她姊妹。要知道,那时回锅肉,白米饭,一年吃不上几顿。大都是红苕,玉米,再到自留地里扯把菜,煮熟放盐就不错了。锅巴胡子佯装没看见,只顾美美地喝着酒。他喝的是当地的红苕酒,颜色较深,有点煞喉。让我最胆颤心惊的是,晚上蒋幺妹扣着我与她房间的隔板,我不理她,她还会小声呼唤。若是让她家里人发现,叫人咋想?
不久,终于发生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那天晚上,公社开知青会,知青一起,少不了要喝酒。没下桌子,我就喝高了。公社到队里八里多路,我是咋回来的,一点没有印象,更不知道我咋会在蒋幺妹的房间。直到下半夜,我翻身,感到身边软绵绵的,睁眼一看,发现是蒋幺妹。我大吃一惊,酒顿时醒了大半,忙问,你咋在这里?蒋幺妹也害羞起来,把头埋了起来。我这才看清这是蒋幺妹的房间。我连忙起身准备回自个屋去。走到门前,听到蒋幺妹低低道,昨晚把人家压得都喘不过气来。
我更慌了。忽地想起昨晚做的那梦,梦见我和一个姑娘在一辆拥挤的客车上,车颠簸得越厉害,我与姑娘就越贴得越紧,那软软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舒坦。对了,我还遗精了。
我没干啥把?我问。
蒋幺妹吃吃地笑了,你是男子汉吗?
你没事吧?我又问。
蒋幺妹没在说什么,诡秘一笑,一溜烟地跑了。
有一天,锅巴胡子又用话筒,在半丘上通知大家开会,说县上来人检查工作。我和蒋幺妹一前一后来到保管室时,里面已坐满了人。我正想找个角落坐下,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我抬头一看,满脸诧异,原来是邱队长。县上来检查工作的三人,邱队长就是其中一员。
邱队长成熟多了,连姑娘的矜持也难以察觉。她让我在前排和她坐在一起,对她的同事介绍说,这是县宣传队的台柱子,县知青代表。
那天的会开得很晚,讲了国家形势,讲了阶级斗争,讲了把国民经济搞上去。散会以后,邱队长把我叫到保管室后面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大,气氛却很压抑。她说,邓小平是个能人,可惜又下去了。主席身体令人担忧。我看到,邱队长在谈到主席会见巴基斯坦总统布托行动迟缓,起身靠人掺护时,眼泪簌簌的往下流。最后,她透露说,县里要吸收一批年轻人进机关工作。她说希望我努力,把握住机会。这次见面,我得知邱队长已是县妇联主席了。
命运真是作弄人。与邱队长这次见面不久,我家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本来无所谓进县机关的事,变成了一种渴望。
我父亲是一个刚性的男人,母亲没工作,姊妹三人,除了最小的妹妹还在读高中外,弟弟也下了农村。前不久,父亲因我母亲患病住院,家庭经济十分拮据。父亲去找单位领导,请求把我从农村调回城市。不知是我父亲语言上冒犯了,还是领导根本就是在搪塞。总之,那天我父亲和单位领导闹得很僵,双方都拍桌打撑的。我父亲情急之中,揭穿了他弄假证明留下自己的子女,后安排到机要室工作的事情。单位领导也不甘示弱,声称不怕告,并放狠话,单位就是有招工名额,也不考虑到我父亲。俗话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那天,恰巧我返城回家休息的弟弟赶到了那里,年轻人血气方刚,他见父亲如此受刁难,一时冲动,动手凑了我父亲单位领导一顿。也就是那天晚上,我弟弟被公安局拘了。我父亲傻眼了,就在公安局拷走我弟弟出大门时,只听见我父亲仰天长啸一声,顿时倒地不起,没送到医院,就去世了。
我母亲本来就病卧在床,转眼间,老二被拘,老伴去世。她经不起接连二三地打击,顿时万念俱灰,一头往墙上撞。幸亏被人抓住,劝道,你还有三个儿女,下乡的下乡,读书的读书,这家还需要你撑持。
我闻讯后,火速返程。在送我父亲火化的那一瞬间,我脑子一热,闪念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找我父亲单位领导评理去,大不了鱼死网破。母子血脉相通,这话一点不假。我母亲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一把紧紧地拽住我,大声道,儿啊,你不能呀。我母亲这时已泪流满面,又说,你再有闪失,夏家就完了。
我一下跪在母亲面前,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潮涌般的悲哀,泪水大滴大滴得往下落,孩儿无能啊!
我母亲扶起我,抹了把泪水,一字一顿地说,留着青山在,莫怕没柴烧。
料理完父亲后事,我一点没有留城放松的欲望,当天就返回了农村。不过,我这次是直接来到了县里,去找邱队长。
女人对待爱情,大致分为两种。相夫教子的呢,对于心上人,甘愿付出一切,女强人呢,爱情则须让道于事业和仕途。邱队长听完我家发生的事后,眉宇微微一拧,思忖片刻后说,进县机关还要走许多程序,具体时间谁也说不准,你还是回去等候消息吧。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弟弟被拘,对邱队长冲击很大,也难怪,在那个年代,说不准硬是会对她事业和仕途则产生负面影响。何况,人家年纪轻轻就担任县妇联主席一职,前途不说如日中天,至少一片光明。客观地说,邱队长不是一个政客,充其量是一个激进份子。她后来也捎信让我到县上去找她,但我不知犯了哪门掘性,没再去找她。
回到塔水,我也没再住锅巴胡子家,而是回到背靠山梁的知青点。生活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我脑子里,一刻也没有停止对未来的思考,究竟那条路适合我。
七七年春节,我破天荒的没有回城与家人团聚。主席逝世后,社会走向还不清晰,我只想一个人多读点书。
大年三十那晚,锅巴胡子执意邀请我到他家过年。农村人确实厚道,不说我与锅巴胡子的幺女有点感情的瓜葛,在当地,凡是知青未回城过年的,社员都要邀请你到他家去过年。他们平常节衣缩食,过年那几天堪称他们的天堂,但对城里来的知青,好吃的东西都朝你面前摆,慷慨大方地很。
有人说农村人狭隘自私,但不是全部,至少锅巴胡子是一个例外。酒过三巡,锅巴胡子带着几分酒意,关切地对我说,听说今年要恢复高考,你要弄点时间,把课堂上学的东西找出来温习,将来城里和农村都需要文化人呀。
那时候,知青的出路有三条,一是招工返城,二是读大学,三是当地提干。有人生怕知青远走高飞,千方百计对他们招工升学进行阻扰。锅巴胡子多少知道我与他幺女的事,还支持我读大学。让我颇为感动。
蒋幺妹在饭桌上除了乜斜了她父亲一眼外,一声不吭。直到新年爆竹响了以后,她才把我拉进屋后的竹林,没头没脑的就问,你不想进县机关,也不想再见邱队长,是不是?不知她是知道了我找过邱队长,还是邱队长对她说了些什么,我不想问,也懒得去想。我无所谓地点点头。
谁知蒋幺妹捂嘴笑了,还笑出了声。
你-?我纳闷了。
少一个关心你的人了。蒋幺妹笑得更厉害了。
有你就行了。我脱口而出。
你真坏。蒋幺妹脸刷地红了。
我却笑了,但这笑,有点苦,有点无奈。
高考复习那时,知青都走了,偌大的知青点竟成了我生活的王国。锅巴胡子基本不管我是否出工,社员们也表现出一种惊人的宽容,他们还时不时给我送些农产品。我的高考复习还令人欣慰,毕竟高中基础比较扎实,只是外语弱了点,好在外语不计总分。蒋幺妹来得比较多,那段时间,她内心应该很矛盾。有时笑得很爽朗,有时眼神也很忧郁。尽管如此,她的痴情还是让人感动,不管吃的用的,都替我想,都替我做。我们吃的水,要到山丘下的水井去挑,遇到下雨,小道大都泥泞。蒋幺妹仍不声不响地把水缸盛满。客观地说,知青的日子也不好过,都处于谈婚论嫁的年龄,却被就业的不确定性所困绕。他们对男女情爱的态度,很少去大胆追求,都怕引起的后果,成为日后去向的拦路虎。偷着乐,无疑成为知青们无奈之举。
离高考还有半月的一个晚上,天忽然下起了雨。都说春雨贵如油,那晚雨特别大,连当地老人都说,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春雨。那晚蒋幺妹正好在我那里,几次想走都没走成。过了半夜,雨都没有停住的趋势。今晚我就不走了,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蒋幺妹突然对我说道。
我惊诧地抬起头,想起那次我做的梦,想起那次她说的话,我语塞了。
有人说,男人胆大,其实女人胆大起来让男人害怕。从发生那次我酒醉上错床,还有那个怪梦后,后果不是没有考虑,只是心存侥幸而已。面对蒋幺妹口无遮拦,血气方刚的男儿,咋经得住这番激将。我头嗡地热了。
幺妹,我爱你!我大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悲壮。
蒋幺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话,惊诧地说,你?
哦。我大脑倏地冷静下来,但脸还是红了,我逗你玩的。我说。
蒋幺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目久久地注视着我,一声不吭。她像在仔细琢磨,我说的话,究竟是心里话,还是感情冲动。她也拿不定主意这把赌注该下不该下,把身子做赌注,一旦输了,后果不敢深想。但有一点她是坚定地,那就是在她和邱队长的情战中,她不愿输。尤其是她隐约感到邱队长在县机关选拔上对我的态度,内心却感到满心欢喜。她了解我那种不言输不低头的性格,哪怕其后果使自己处于不利位置。
我也爱你。蒋幺妹说这话时那种神态,好像已铁了心。她说,来吧,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无怨无悔。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我几乎失去了理智,借天空再次响起春雷之际,上前紧紧地拥抱住了蒋幺妹。蒋幺妹的身子一下颤抖起来,我的呼吸也变急促了。
那晚,蒋幺妹眉闭眼合的娇喘吁吁和一次又一次如痴如醉地呻吟,让我感到了女人的缠绵。那晚,我也酣畅淋漓的把男人的雄风发挥到了极致。
那年高考,我至今仍记得真真切切,数学最后一道题就是点圆、圆和椭圆,地理最后一道题就是西亚的战略位置,其他科目发挥也不错。不过,高考金榜题名时,其他人都先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时,我却望眼欲穿。
说来也难以置信,尽管我十分向往大学生活,但内心却有一种难得的淡定。前不久,家里来信说,父亲单位的领导换了,我返城就业有望了。况且,蒋幺妹的一个亲戚在公社任职,他说,只要蒋幺妹和我成亲,我就到公社上班。
最让我感动的还是蒋幺妹,那晚的事情发生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公开我俩的恋爱关系,也没有一天到晚往知青点跑。相反,她还安慰我说,我不会拿那晚的事来逼你的,不论你上大学,还是返城,还是你做主。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知足了。
蒋幺妹的话,又一次让我感到自惭形秽。遇上这样钟情的姑娘,那是男人的福气。可惜我没有珍惜,却是伤害了她。至今想起她,我都有一种难言的汗颜。更让我梦牵魂绕的事,尽管那是后话,尽管至今仍是一个迷。
高考录取的尾声,邱队长忽然来到知青点,喜形于色地告诉我,你的录取通知书。
我当时确实惊呆了。脑子里除了四川大学外,几乎是一片空白。直到邱队长拉着我的手,一口气跑到通往公社的机耕道时,她告诉我说,立马坐车回城,明天就是报到的最后期限。
机耕道上停着一辆车,是邱队长安排来送我的。就在上车时,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头,发现蒋幺妹正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但她没有跑到汽车前,而是在离汽车不远的山丘上停住了。我清清楚楚地发现她胸部一起一伏,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大喊一声,蒋幺妹!她没回应,只是一个劲地朝我挥手。
汽车启动了。都开了一会,快转弯时,我伸出头,发现蒋幺妹仍站在那里,还不停地挥着手。
我良心开始不安起来,脱口骂了自己一句,骗子!
上大学的第一个国庆节,我给蒋幺妹去了一封信,不知为啥,她没回信。后来我又给她写了许多信,仍不见回音。这期间,倒是邱队长来看望我过一次。
那天,我刚下课,邱队长来了。一阵寒暄后,她说,她父亲不久将调进省城工作,她也可能随父调来。她还说,她父亲说我是棵好苗子,发展得好,将来会是国家栋梁之才。末了,她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春节到我家过年吧。
想起蒋幺妹,想起那次望她搭手进县机关的事,我不假思索地回绝了她。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约定到第二故乡过年。我在欺骗邱队长,还不是想表明对感情的专注,主要想让她知道我对滴水之恩地回报。蒋幺妹那边情况咋样,尽管我也不知道。
第二故乡,就是蒋幺妹家过年。邱队长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尽管她是县妇联主席,毕竟还是一个姑娘。她尴尬极了。
到了学校大门前,邱队长努力控制住情绪,抬头道,这次县里准备搞一个建国以来成就展,知青成就是一个重要方面,让我留张照片吧。
这次我没有拒绝。邱队长多角度多则面拍了我的照片,最后她还与我合照了一张。没想到,就是这张照片,差点要了蒋幺妹的命。
大学期间,我担任学生会主席。面对不少追求者,摸着良心说,我没有忘记蒋幺妹。特别是拒绝了一个混血儿的疯狂追求。那是一个低我一个年级,却小我近十岁的女生。魔鬼般的身材,瓜子脸,尤其是那对会说话的微微泛蓝的大眼,倾倒了一大批男生。她从入校的那天起,就说爱上了我。有事无事找借口与我攀谈,甚至约会,她似乎不在乎我的拒绝。有一次,在学校游泳池,众目睽睽下,她紧紧地拥抱住我,还要亲吻。她说,非我不嫁。我再次重申,我心中已有了心上人。她大声说,不在乎。
大学三年的暑假,我独自回到了第二故乡--安县塔水。
一路上,我真的好激动。我想了队里的变化,想了蒋幺妹一家的变化,想了社员们的变化,啥变化都想了,唯独没有想到蒋幺妹结婚有了孩子。
这次回来,之所以没有捎信,是想给蒋幺妹一个惊喜。翻过山丘,一片熟悉的田野和林盘顿时跃入眼帘,错落有致的良田,山水相依的美景,我似乎才发现塔水是这般秀美。只是知青点兴许很久没人居住,显得有点破败。
我刚在山丘上坐下小憩,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蒋幺妹!我兴奋地差点叫出了声。正当我起身上前时,我突然被另一个声音镇住了。
妈妈!旁边林盘里一下跑出来一个小男孩。
乖孩子,快回去,妈妈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回来。这是蒋幺妹的声音。
孙,我的孙。紧接着,林盘后面屋里林盘后面屋里又传出锅巴胡子的声音。
我一下傻傻地坐在山丘上,目光呆滞,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周围林盘升起袅袅炊烟,我才拖着如铅的腿,一步一步地离开那里。
回校以后,我真的大病一场,病得不轻,还住了院。住院期间,我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与蒋幺妹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得更多的还是高考前夕的那个春夜,我俩肌肤之亲的情景。我也想过这三年来,写给她的信。虽然,我俩没有约定,我是说过要回来的呀。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会有这般变化。纵使有天大的原因,也应该捎个信呢。对此,我怨过蒋幺妹,但一点也恨不起来。后来,我和主管我的医师好上了。毕业不久,我就结婚了。
九十年代初期,我担任了正局级职务。一次我到绵阳开会,一位年轻的服务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感到他十分眼熟,定眼一看,却不认识。后来宾馆领导告诉我,这位小伙子是在校大学生,放假来这里实习的。
无独有偶,后来在成都,也有人问过我,说某天在街上遇见一年轻人,几乎就是我的翻版。
开始,我只是笑笑,并不在意。后来,我一下想起了蒋幺妹,想起了伴随着雷雨销魂的春夜。我掐指一算,如果是她的,不正是小伙子了吗?
也就在推算蒋幺妹的孩子的年龄不久,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就是那个服务生,他似乎知道了他的身世,很远就朝我跑来,边跑边喊,爸爸!我心一热,伸出手,准备把他揽在怀里。谁知那个服务生离我不远停住了,脸色陡然大变,用手指着我,怒道,你不是我爸爸,我不认你这个爸爸。奇怪,我忽然发现了蒋幺妹,衣着和神态都和我拿到大学通知书时,她站在山丘上朝我挥手时的一模一样,只是小腹微微有点凸起。当时,我咋没有注意她的小腹呢。梦醒了,我一个劲地想。
不久,我通过隐秘而可靠的渠道,获得了蒋幺妹的相关信息。
知情人说,蒋幺妹从县上看到我与邱队长在大学校门前的合影后,当晚就投河自荆兴许蒋幺妹命不该绝,后山的塔水河,一般天蒙蒙亮是没人的,恰恰那早她堂弟路过那里,救下了她。知情人说,蒋幺妹被救后,很快就嫁给一个山里的老光棍。谁知,不到半年,据说那个老光棍不慎摔下了岩,当时就气绝身亡了。没多久,蒋幺妹却抱着一个奶娃回来了。
关于蒋幺妹的故事,我没有去甄别。但我相信这是真的。尽管时过境迁,尽管都有难言之隐,涉及两个家庭的事,我不能再有任何闪失。错过的,不能再错。错过的,需要弥补。弥补的办法还真伤透了我的脑子,想想对方,再想想自己家庭,好办法还真没有。最终,由于心里没底,我放弃了对弥补的深想。
还是我的秘书细心,他很快发现我最近讲话有两个新特点,一是强调企业的社会责任,具体就是帮助山区人民尽快脱贫致富,二是强调对企业内部单亲家庭的关爱,特别要让他们的孩子感到社会的温暖。
我尽管过了天命之年,女儿还在读博,老伴也是主任医师。我呢,工作之余,尤其在夜深人静时,就想塔水,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