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
又是清明。
每年的清明前后都是这样细雨纷飞,潮湿着这个季节,也潮湿着我的心。
从哥哥墓地回来的路上,我收起了伞,走在这条熟悉的马路上,任寒冷的雨丝淋湿我长长的记忆。
哥哥每天早上会牵着我的手穿过马路上幼儿园,他大我一岁,却极懂事,无微不至的关心着我,照顾着我。我至今仍在怀念那段做妹妹的时光,总记得那只纤瘦、湿热的手牵着我走来来回回的路。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转眼哥哥七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我才五岁,学校不收七岁以下的孩子。父亲的职业是医生,除了有不错的收入还有不错的医术,也不知他帮学校校长的谁治好了病,我就这样违规入学了。和哥哥一个班,且是同桌,他象个小大人一样担起了兄长的责任,除了要带我上学放学外,还要满足我贪吃的要求。为这,哥哥为我受了不少冤枉,挨了不少打,但他就是那么固执的宠着我,宠着我这个坏东西,不论挨多少耳光与拳头从不吭声。
那时候我真的是个贪吃的孩子啊!住处的对面是影剧院,一直繁华而热闹,算得上是当时的文化中心,看电影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奢侈的,除了要买票入场外,还得受到时间的限制。热闹的场所经济自然比别处活跃。剧院门口卖瓜籽和西瓜的总是让我垂涎欲滴,瓜籽都用报纸包成一小包一小包,尖尖的角,一毛钱一包;西瓜切成一大片一大片,红瓤黑籽,一毛钱一片,虽然没有别的吃的,但就是这些就足已能让我的喉咙中伸出十只手来了。哥哥拉着我的手,我却站在小摊前不肯离去,真的想吃啊!
哥哥怎会不懂我,他会开口向父母要钱买,买来后从来不会舍得自己吃上一口,总是高兴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可是能要到钱的日子真的不很多,我会出馊主意,等妈妈午睡后从她的口袋里偷出一毛钱来,哥哥不是个坏孩子,他不贪吃也不偷东西,却为我干了这样的事,被发现后他被跪了好久,身上多出了很多青青紫紫的伤痕,我流着泪看他受罚,他一声不吭。
哥哥听话,父母很爱他,他也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三个孩子中排行第二,却是长得最好看的,他从不因为得宠而霸道,他不爱说话,更不爱笑,大大的眼睛中总有淡淡的忧郁。父亲发现他生病时他已经八岁了,轻微的浮肿让父亲怀疑到了不对劲,带他去湘雅查证后全家人如雷轰顶----慢性肾病,最后只能以尿毒症结束生命。医院的定夺让父母悲痛欲绝,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即使是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没有父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从此,我们一家踏上了漫漫求医之路。
过去平实幸福的生活彻底乱了,哥哥的病越来越重,不得不休学在家,他的肾已经不能起任何作用了,尿液中的蛋白浓稠,我每次看父亲默默地为他作尿液化验时都会眼睛发红,看着孩子的生命在试管中流失,父亲的心一定好痛好痛。
家里不能再象往常一样准时开饭了,母亲也不能每天为我们洗衣服了,他们背着大包小包背着哥哥在外求医问药,有时候一出门就是好多天,一住院就是以月来计算。我和姐姐不得不学着干活,晚上回来我们会煮上一大锅米饭,第二天回家便用开水和酱油泡饭吃。我们也学会了洗衣服,虽然洗得不如母亲干净却也象模象样了。记得很多个夜晚,父亲肩上驮着几个大包还背着已不能行走的哥哥回家,深夜母亲总是流泪,接过那些包接过父亲背上的哥哥总是泪如雨下。
从此,我的生活中除了上学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哥哥,休学后母亲一直边工作边把他带在身边,早上母亲背着他上班,放学后我就去接他,背他回家。星期天院机关是孩子们幸福的乐园,我和哥哥会伏在阳台上看着院里嬉闹的孩子,虽然很想很想去,但我不能,我要陪哥哥,他已不能行走。他真的好孤单。我知道他象我一样渴望下楼去,渴望与伙伴们玩耍。可是他不能。他眼神中的忧郁更浓了。
打针吃药是哥哥每天的必修课,无论多么疼痛与难受,他都不吭声,就象为我担着小偷的罪名一样不吭声。那种对病痛的忍耐是很多成人都不能做到的,但他做到了,而且一做就是六年。六年啊!六年的时间让他骨瘦如柴,让他停止了生长,让他一直象个八岁的孩子一样瘦弱,我不知道他身上有过多少针眼,也无法计算有多少药物在他身上流淌过,他离开的那天,眼睛睁着真大啊!听说父亲抱着他疯跑了几公里才赶到医院,听说司机怕沾染晦气而不肯让父亲抱着他坐车,无论父亲以怎样的速度去抢救他,他还是走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还固执地瞪着,我知道他不想走,他不想离开亲人,离开我们,我哭喊着叫他,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神突然那么温和,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他停止呼吸的瞬间,我的心真的是支离破碎了。亲人们无比的悲痛也没能留住他的生命,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一个人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我们。父亲坐在他的遗体前无声的流泪,一夜之间,母亲的头发全白了,才四十多岁啊,却憔悴得如同六旬老妇。哥哥被葬在父亲老家的后山,需要淌过一条河才能上山,那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我的祖父母都长眠于此,父母希望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庇护他,所以,他被葬在了后山。
一个小小的坟冢,没有墓碑没有鲜花,只有我们无尽的思念与伤痛。
写于2007年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