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草
壹
习惯在无人的街道行走,紧握我的怀表,听叫脚步声空荡荡的落寞。
泪,不流,在胸腔沉默着逆转。
总是在梦中惊醒,深夜,忽然忘了自己是谁。
梦里,紧握者怀表的小女孩,哭着,泪流满面。
"梦始,梦终,前世点滴,今生遗梦。"解梦女人笑得诡异。红发,刹时如热烈火焰,妖娆舞动。
开始是什么,什么是结束,谁是谁的开始,谁又是谁的遗梦?
醒来,又一场空梦。
纷扰霓红,炫烂刺通双目。空气里,是我慌乱的喘息,和,怀表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呻吟,无止境。
贰
雨后的空气有种特别的味道,冲刷掉凡尘的腐蚀及糜烂,抚平溃烂的伤口,我心,不再疼痛。
怀表开始逆转。
儿时的叛逆,为一株火红的草,明艳诱人的--毒草。
深林的阴风冷雨,尖锐的荆棘划破稚嫩的皮肤。血流下,那火草愈加妖艳,美得令我忘记了所有疼痛。
然而,它终于还是被夺走。
火中草,火中火,火光剧烈的颤抖,火草在我微茫的视线里,挣扎着消失不见。
我,狂乱失措。心像被火烧,不断升温,升温……
"火草噬人心",长者这样毁掉我的信仰。
父亲在冰窖抱出几近僵硬的我,举家迁出老村。
从此,我不再温热的手,紧握一只怀表。
叁
我们无法救赎,无法被原谅。命运这样安排着,这样残忍着。
我从不会去怀疑什么,思考,随着13岁那年火光的舞动,化为飞灰。
如果他没有出现,也许我会一直那样生存,木偶般,直到死亡。
钟离--我的心理医生。
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问很多问题,更多时候都是在说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
四口之家;六年级还在尿床;初二单恋班花;初三表白失败;高一离家出走,混成丐帮干部,差点脱不了身;高二竞选学生会主席,意外成功;抓阄决定了大学和专业;二十二岁成为年轻的心理医生;不抽烟,不喝酒,不吃甜食;有一个漂亮的女友;喜欢到东林大街的小吃摊和老板聊天;二十四岁,一百八十公分,英俊,不花心……
我知道的这些,都与我无关。而这些,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唯一一个和我讲这么多话的人,我整个生命,十八年里的"唯一".
肆
父亲渐渐开始夜不归宿,母亲的哭闹也一天一天的加剧,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谁也不知道我的沉默代表什么。
每晚,我握着我的怀表,静坐在天台,仰望触手可及的夜空。天堂,如果有,是在这无际黑暗的背面吗?
"只有什么永不背叛?"我问钟离,然后睡去。
答案,我已经有了,所以,他回不回答都不重要。
"不是每件事情都有原因的。"父亲曾这样对母亲说。然而,母亲用血红的指甲告诉我,所有错都是我。
钟离抚着我脸颊的伤痕,轻轻的,像抚摩婴儿的父亲的温暖的手,暖暖的,暖暖的……
我的火草啊,仿佛就在瞬间回来了。
伍
"战国时,有一对非常相爱的恋人。男人善于卜卦,终日在候门大殿出入。女人出生在普通人家,朴素而贤惠。虽然身份悬殊,却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爱情。
男人承诺:当战乱结束,就带着女人隐居,从此不问世事。女人也坚信:这一天,总会来临。然而战火一天一天接连纷飞,仿佛,永远没个尽头。
公元前221年秦朝统一,他们都以为幸福就要来临,是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然而,八年光阴,如流水在指缝间悄然划过,晃在一顷间,所有幸福,烟灭灰飞。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一道怒旨--焚书坑儒。
隐居的他,为救挚友,毅然离家,离她而去……"
男人说:"等我……"
……
"然后呢?"
"忘了。"
陆
如果寂寞一定有一种颜色,我想,那会是灰白。
迷茫的灰,空洞的白。
小时侯喜欢玩一种游戏--左手和右手的对白。钟离说,这样长大的孩子是寂寞的。然而,那时的我不懂什么寂寞。我只知道,两个人比一个人好,两只手舞动起来,我便可以感觉快乐。
我的眼球黑色偏灰,在白色的空间无助的游荡。我是一个人长大的孩子,所以这辈子无法停止的,要游荡。
梦境一直被打扰着,自火草在我生命横空略过,那种虚空的火焰,就一直,一直的延续……
钟离,我生在现实,却无法存活于现实。那么我们,究竟交遇在一个怎样的时空呢?你还是不明白吧?我,并不是寂寞。
柒
每个被人传诉的故事都有结局。而,聆听故事的我们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男人再也没有回来,在几乎隔离了整个时代的小木屋里,女人仍然坚信着她丈夫的承诺。
四十九天后的回魂夜,一株火草在最不适合的时间出现在她眼前。
女人疯了。
从此,人们传说:火草噬人心。"
"这个故事,并不完整。为什么是火草?"
"因为男人曾经说:如果他含冤而终,就将化成火热的野草,在这个蛮荒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焚烧,直至所有血腥和噬杀消失。"
……
钟离,火草从不噬心。
只是,当一个用生命去信奉的信仰,在瞬间被抽离成空,人将不可避免的陷于崩溃。
女人疯了,是因为她再也无法信仰,再也没有信仰。
捌
母亲的离开对我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难过,悲伤,那些假相我不需要,也不想要。在这场生离死别的背后,是父亲不忠的事实。而这些,与我无关。
葬礼轰轰烈烈的,仿佛是为了弥补母亲一生的平淡,父亲的忏悔,可笑,可悲。
"如果想哭,我可以借肩膀让你依靠。"
钟离的脸上满是怜惜。可是,他不懂我--我从来不需要依靠。
"钟离,你想哭吗?"
"恩。"
"为什么?"
"因为…你在难过。"
"呵呵……我难过吗?是吗?呵--呵--"
……
难过?我忽然想起我的火草,在火光中拼命挣扎的火草。那一刻,我是难过吗?不,我没有,我只是…绝望。
九
"钟离,你说,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到底又为了什么?"
"体验人生啊 "
"呵呵,然后抱着那些所谓体验死去?"
"你想得太灰暗了,至少我们在活的时候快乐过,那样不就够了吗?"
"你快乐吗?"
"……"
"不快乐吗?"
"草,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人是贪心的动物。无论怎样,每个人都希望绝对的美好。可是,没有的吧。钟离,这世界上是没有完美的,没有,不是吗?所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希望,是种在人心里的一棵草,一旦发芽,便会要一点一点的枯萎。"
"没有人是为了死而活的。"
"可,我们活的结局,却只有死亡。"
"……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你要相信。"
拾
生死别离,所有,都只是一场游戏。泪或笑,不过是怜悯,不过是施舍。我们如同一无所有的乞儿,不断乞求着所谓幸福的结局--谁也逃离不了这命定的怪圈。
原来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想找一个人,陪我寻找那属于我的幸福,我们共同的天堂
……
怀表丢失的第三天,我渐渐感觉疲惫。原来我不是不会难过,只是忘记了要怎样流泪。
钟离在忙碌的准备着他的婚礼,而结婚仪式,很滑稽的定在我生日的那天。
那个曾为我难过的男孩,即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支撑起一个家,一份责任。他将不会再为我流泪,而我却会一直,一直的把他记得。
信仰成空的无奈和苦楚,也许就是这样--忘记的伤痛重新淌血,忘记的眼泪汹涌成海。
黑夜,乐如水,月冰凉。
我的身边不再有怀表,滴答--滴答--,轻轻的安慰;不再有人,用温热掌心,柔软的抚慰。
我,终于还是被遗弃的--草。
十一
有的人为回忆而继续生活,有的人却因过去结束生命。爱,从不让人自由。
当他第一次对我微笑的时候,我以为那就是书中所描叙的:千百年的错过后,终于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了属于我的,对的人。
然而,命运玩笑的告诉了我:天堂,那是我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
有一段旋律,淡淡的幸福的里隐藏着淡淡的伤,我记不住曲名,却能流畅的将它轻轻哼唱。仿佛那个曲调早已在我的心底最深处,驻地生根。
钟离,渐渐变成了那段旋律,在不知不觉中占据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草,记住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这是我唯一的承诺。"
"钟离,你不懂。"
承诺?在我心里,承诺代表失去,当人们开始惶恐不安的时候,便会不断不断的承诺些什么,直到有一天彻底的失去。
十二
泰戈尔说:无论身躯怎样旋转,左手在左边,右手在右边。
强求的结局,只有自我伤害。
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那些和钟离的相遇相知不过是一场美丽而虚空的迷梦。就像漂浮在大海的泡沐,在第一束晨光照亮海平面的同时,消失于空气。
然而结局,只有钟离如泡沐般离我远去了,那些充满着幻想和伤痛的记忆却狠狠的扎根在心灵深处疯狂繁衍。
这就是命运啊!在遇见的瞬间就已注定悲剧落幕。
我没有忘记钟离的婚礼,只是他忘了我的生日。当一个男孩已不再刻意记住那些关于你的重要日子,他其实就已经开始将你放逐,遗忘,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那场婚礼在六月艳阳里,横空带来一场寒雪,无声飘落。
钟离在他的杂物间里找回我失落已久的怀表,他说:"其实你并不需要它,你要的只是安慰。"
我无语,失神的望着那薄薄的嘴唇,有种吻他的冲动。
"我会离开这里,钟离,我会远远的离开你,离开从前的点滴。我不要一个人可怜的靠着回忆度日,不要一个人在角落里黯然泪流。我不需要你,像所说的,我要的只是安慰,不是吗?"这个我曾视为生命中唯一信仰的男人,从此我真的要将他丢弃。我本应该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在那株火草化为灰烬的时刻,我的心也应死去。
这个美丽的错误没有一直的美丽下去,期待成空的无奈,我终于体会。我是上辈子欠了你情的火草,用这辈子经历你曾经的疼痛,这是我失信的惩罚。你不知晓,我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草,你--"
"钟离,你记得我的生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