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

南方的冬天来了，没有下雪，却很冻人。山风呼呼地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我们奔来。河里再也看不到小孩子夏日戏水的身影，只有几只小鸭子在河里游着，难道它们不怕冷？--看得我直打寒颤。乡下的炊烟袅袅升起，这情景，总能让我想起一位疯子，也是我们的老师。记得也是袅袅烟雾往天上歪歪扭扭吹的时候，我家的茅草屋被一个疯子烧了。

我家附近顿时响起了锅碗瓢盆敲打的声音，村里人闻声都来救火。可是我家的屋顶还是被烧了一个不规则的大黑洞。爷爷和太（爷爷的妈妈）气得大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是个疯子！听到家人对着他骂，对他驱赶。他背井离乡了。带走的是小孩向他丢的枯树叶、沙子、还有那带着嘲笑的歌谣。我们慢慢长大，对这位疯子的记忆越冲越淡。直到我读学前班的那个冬天里，奶奶又看见他回来了，坐在路口的石头上打哆嗦。

奶奶悄悄地和我们说，然后很神秘地关上了门。不懂事的我们，小小的心里没有一点惧怕。那天晚上，爸爸很晚出去了一趟。原来是村里人不欢迎他回来了，因为他经常破坏别人的东西。爸爸就和村里的几个壮汉把他送出村去了。没过几天，这个疯子又回来了，村里人也懒得赶他了。当时放寒假，一般我们都在家里，偶尔会和村里的一大堆小孩子出去玩。有一次去我们在一座山上玩捉迷藏。这座山不高，满是黄沙堆起来的。山上长着一丛孤零零的矮竹子，宛如动画片里三毛的头发。山顶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在这里捉迷藏真的很隐秘。但是年纪大一点的小孩会告诉我们，这洞里有蛇在过冬。所以我们还是小心着这些山洞。玩了一会，就没什么地方好藏了。山洞又不能下去。我们就在山上瞎逛。于是我们就开始打量这些山洞了。不一会儿，有个小孩叫我们过去看。原来山上最大的那个洞里有人的衣服。有个小男孩自告奋勇就下去了。他拿起衣服很嫌弃的说真臭啊，还朝我们上面挥了挥。这时，我们看到疯子往我们这边走来，我们突然明白了是他住在这里，大家就喊：“忘年来了！！”（忘年是村里人给他起的外号，我也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说着忘年就往这边跑来了。洞里的小男孩很轻巧的就爬了上来，然后我们一窝蜂的从山后面的滑坡滑下去了。那种感觉真像自己被人追杀一样。我们四姐妹（我、妹妹、堂姐、堂妹）回到家以为会被妈妈和奶奶骂，没想到妈妈和奶奶一人抄起一条毛巾，帮我们拍屁股上的泥。我们四个乐呵呵地笑了。

这次出去玩被忘年追，刚开始我们不怕，后来听大人说，他会抓住小孩子不放、还有会拿刀追人之类的。我们就开始怕他了。每当半夜有小孩睡不着哭闹的时候，大人就会说：“再哭，忘年就会来了，还不早早睡。”这样小孩子就不敢哭闹了。蒙着被子就睡了。

当我们开学的时候，忘年经常在学校附近出现。久而久之，我们也不觉得他很可怕了，有时还过去戏弄一下他。有时我们一群小孩子在回家路上念着老师刚教会的儿歌，他也会跟在后面口水直流，傻傻地笑着。偶尔的一天，我们在路上讨论着司马光砸缸的故事，虽然当时还不理解故事到底讲的是什么，但是听老师说这个司马光很聪明，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了。忘年在后面就疯笑地说道：“我来告诉你们。”我们就很嘲笑的对他说：“你也知道？那你说来听听呀？”他也就真的说了起来。他把司马光的故事说完了，又说了一个格林童话。我们听得很入神，完全忘记了他是个疯子，也忘了妈妈告诉我们放了学不要在路边玩，要及时回家。吃饭时我和姐姐妹妹告诉了家人这件事。只是奶奶开玩笑说：“你不要被他教成疯子就行了。”后来在学校听了语文老师的话才知道，（这位老师曾教过我爸，十三岁开始教书）原来这个疯子是外地人，三岁就和他妈妈搬到我们村里。因为他父亲意外过世了，所以没了依靠。亲人倒有，就是他伯伯一家了。他婶婶是个很会算的人，不想照顾他们母女，还把疯子家也霸占了过来，把他们赶出了家乡。就这样和他只能和他母亲到处流浪，途中搬过很多次家，都是因为是外地来的人而被赶出去了。我们村里人都是很朴实善良的那种，看到他们母子那么可怜，村长决定让他们留下来。所以他们就在这安顿了下来。语文老师也教过他。说他是个读书很厉害的人，很受老师的看重。“后来为什么会疯了呢？”我们问了问语文老师，可是老师含糊的说他是考大学时没考上疯了。后来我们长大后才知道，这句话有着另外一层意思。（谢谢老师当时没有让我们知道这些事，让我们童真的心不受污染）知道这件事的人就那么几个老师。长大了进入社会，再回到母校，和老师谈起这件事，才知道，当时忘年其实是考上了大学，可是当年塞点钱就可以和别人的名次对换。忘年当时就是那么的不走运。母亲好不容易把他供上高中，没有考上大学，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后来忘年白天就天天坐在村口的那张石凳上，到了傍晚就慢吞吞地走回家。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她母亲也劝不过。母亲看着儿子这样，心疼得天天哭。到了傍晚就站在门口等儿子回来。村里人去劝她，但是都没有用。后来母亲就郁郁而终了。就这样，经过两次的打击后，忘年就疯了。忘年是个疯子，可是他也是我们的老师。记得小学读书时，老师都是村里的妇女，文化都不高。偶尔来了几个支教的老师，没教多久又走了。最有资历的就只有上面提到的那位语文老师。依稀还记得，除了上语文老师的课，其它老师教的都听不懂，而且那些老师经常体罚学生。自从那次听了忘年讲的故事后，我们每天下午都会聚在打谷场听他讲故事。可以说是他的故事吸引了我们。后来他又教了我们数学，教了我们英语。还记得他讲到快尾声的时候，我们就做好逃跑的姿势了。因为你晚一点跑，他就要提问你了，如果答不出，他就不会让你走。这也是一种特别的下课方式吧？我们很幸运，遇上了这样的一位老师。现在回想起来，完全没了当时对他的恐惧，反而亲切起来，或许他没有真疯……就这样，他在打谷场上“教了几年书”，后来我们走出了大山，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教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