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麦子黄了。奶奶眼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
奶奶已经快90岁了,腿脚不利索了,不能下地干活了,只能小范围的在院子里走动。但是足不出户的奶奶知道:五黄六月天,焦麦炸豆时。这眼下的节气,时令,正是收麦子的好时候。麦黄一晌,人老一时。村子里却没有丝毫抢收的动静,安静得让人疑惑,莫非已错过了麦收的时令?
奶奶不知道,现在的农村人种麦子的越来越少了。原来的人均一亩三分地,盖了房,修了路,又被征用了一部分建工厂,那所剩下的土地着实不多了。人们在不多的那一点点土地上,建了菜棚,种了果树。因为,种菜的收入和卖果子的收入,远远超过了种麦子的收入。各家点点星星的一点土地,不能连成大面积,种了麦子联合收割机也无法收割。如今完全依赖现代化、机械化的年轻人,谁还用镰刀去收割呢?
因为村庄里,已经没有了麦田,没有了麦子。奶奶在这个原本是麦子飘香,麦子金黄的季节。却看不到金浪翻滚的麦子,闻不到带着灼热阳光的麦香,所以奶奶忧伤了。
忧伤的奶奶颤巍巍地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一下一下在磨镰石上磨。奶奶磨得很吃力,很缓慢,白发随着身体的颤动一下一下的飘摇,像芦苇在风中荡。奶奶磨得那样仔细,那样执着,那样费力。镰刀很旧了,奶奶也很老了。镰刀终究会磨得很光亮,而奶奶却不可能再年轻了。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因麦子而带来的丰收喜悦,在奶奶的脑海里如麦浪般翻滚。
那时的麦田多宽广啊,那时的麦子多丰产啊,那时空气中的麦香多醉人啊。在一声声布谷鸟的鸣叫声中,镰刀唱着欢快的歌,刷刷刷地,放倒一垄一垄的麦子。那时的麦收季节是仅次于过年的盛大节日,全村男女老少都在麦田里,大人收割,小孩子拾麦穗,整个村庄的人都在麦田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奶奶年轻的时候,可真是一个割麦的好手。可以一口气割掉大半亩的麦子不直腰。奶奶收割的麦子,麦茬短,整齐,没有丢落,几乎一遍净,甚至连个麦穗也不用捡。那时全村人割麦,没有谁能比得过奶奶,这是奶奶最引以为豪的事情,最感荣光的事情。只是,那种荣光和麦收时热闹,不知何时渐渐远去了。也只有奶奶每年在这个季节,条件反射般的做一个遥遥的回想。
如今,没有了麦田,没有了麦子,奶奶还磨镰刀有什么用呢?家里人谁也不去阻拦,我就坐在她旁边,我也不去阻拦。让她磨吧,让她在旧光阴里,在那洒满金色阳光与灼热的麦田里,去收割她无限美好与丰饶的麦子吧。
奶奶拿起那把终于磨得明晃晃的镰刀,对着阳光笑眯眯地看,眼里分明又露出自豪与向往来,分明又沉浸在“夏收有五忙,割打挑晒藏”的景象里来。?奶奶专注的神情,让我想起海子的诗《麦子熟了》:那一年兰州一带的新麦/熟了/在回家的路上/在水面混了三十多年的父亲还家了/坐着羊皮筏子回家来了/有人背着粮食/夜里推门进来/灯前/认清是三叔/老哥俩/一宿无言/半尺厚的黄土/麦子熟了。
奶奶不知道海子,却如海子一样思念她心中的麦子。
麦子黄了,金灿灿的黄在奶奶的回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