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陪我走过半生的人
二十年前,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背负着行囊,做着一列绿皮火车,去到了大城市打拼。
大城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生活常常使他感到一种沉到大海的窒息感。他想过逃离,然而当他准备踏上回家列车的那一刻,他想到家中的一贫如洗,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转身,又留下了。
那个小伙子是我的爸爸,那一年,他二十七岁。
这一留,便就是二十年。爸爸在工地上给人做工,做的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搬砖、砌墙、抹石灰、盖房子。中间夹杂着老板的训斥和城市人鄙夷的目光。爸爸说他不在乎这些,因为他想着过年的时候给我们买回去一大箱方便面还要买一大袋饼干当干粮吃。我知道,那年的春节,爸爸做到了,虽然那时候我还不会说话,还没有任何记忆。但是,华龙牌方便面和博通饼干在我家一直流传了下来。我至今还记得那种方便面的袋子是紫色的,上面画有带着白色帽子的厨师。爸爸说那个厨师是他变的,我想念他的时候可以看看这个厨师。后来生活渐渐好转了之后,他便不再带方便面和饼干回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做大白兔的奶糖。喜欢让爸爸坐在炕沿上,我边嚼奶糖边给爸爸扎小辫儿,爸爸好像会变戏法一样,总是给我变出来一粒一粒的奶糖。
我爱爸爸,我想爸爸也是爱我们的。尽管在他的意识里残存着重男轻女的思想。可是,对我们三个丫头,他也是灌注了全部的爱,尽心栽培。爸爸常说:“只要你们想要上学,我就一直供下去,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供。”爸爸没有食言,他一直让二姐上到了研究生毕业,而我也在读本科。只是爸爸没有去砸锅卖铁,他依旧是在给那个老板打工。尽管满是克扣和不优待遇。我问过妈妈:“爸爸有经验,有技术,这个老板待他不好,为什么不换个老板?”妈妈说:“早些年,不换,是觉得这里虽然苛刻,但是到过年时能准时拿到工资,来年好给你们交学费,现如今,二十多年了,老了,也害怕去面对那些变化了。”是啊!在一个环境呆久了,就会越来越适应,并且喜欢上这个环境,一步都不离开,不肯,也不敢。爸爸就是这样,他适应了这个环境,甚至是爱上了它,尽管它满是污垢和泥淖。但是最后,他爱了半辈子的环境还是舍弃了他,没有眨一下眼睛,没有皱一下眉头,冷漠的一塌糊涂。
那个冷漠的老板是我的伯父,爸爸的亲哥哥。他以莫须有的理由辞退了跟随他二十多年的弟弟。我常常想去质问他是将亲情置于何处?爸爸劝阻道: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的。
那一年,爸爸49岁,失业。我看到爸爸渐渐隐去的笑容,我知道他是从心底里难过的。但是,生活还是得继续,他要供养家里的一切吃穿用度,还要供养他心爱的两个女儿上到最高学府。于是,49岁的爸爸说他要去考建造师。后来,我就经常看到爸爸拿着铅笔闷在屋子里算呀背呀的。临考前的那天晚上,我教给爸爸怎样用2B铅笔在答题卡上涂答案。爸爸听得很认真,然后他又很用心的开始削铅笔……我想,在这个准备的过程,一定是很艰辛的,因为爸爸是那年唯一一个通过的高龄建造师。
爸爸考试完那天,是一个盛夏。晚上,我给他整理这些书籍时,看到书中夹的一句话:为了孩子,为了生活,为了这辈子,我要学会……
于是,在那个起风的夜晚,我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