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秋天靠泊过码头
三月的桃花在从东南吹来的季风里轻吐含苞,落寞在温暖与和煦中缤纷过又一春的绚烂。当街角和巷口的黑色丝袜越来越多地奔走川流,盛夏的果实开始在骤雨里成长,青涩。
每一座城都希望有一条穿市而过的河流。街道是骨骼,河流是血脉,有了淌于骨肉的血流,城市就活了起来。
纪录里的清明上河图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的河道里还有船帆远影碧空尽,还有纤夫,桨声和灯影。那些水还那么清澈地缓流,没有浑浊和恶臭,没有嗡嗡叫响的蚊蝇。
不知道那时的河堤两岸是茶马古道还是树林,亦或绵延无尽的芦苇荡,风土,航运,生活,一条河里的水荡漾出三个最天然的名词。等到多年后它干涸了,伤痕累累,中毒即将死去的时候,我们费尽力气拧巴地要重新造就一个“生态”,我们醒悟了,我们怀念它了,但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们用记忆剪影记录着河流的一年不如一年,甚至在如我辈的童稚之年还曾赤脚裸身地在她的温柔里与鱼虾嬉戏。很感慨那些现在仍旺盛于沟渠的生物,那一定是明朝顽强统治这个星球的崭新物种。
当飘摇的柳拂过你驻足的眉,当灯火波过粼粼的水,在河流远方的烟渚里要勾勒出曾经在水一方的故事。我想那些人也一定会很风雅地想到这一步的,哪怕虚构一段包装华美或者伪作清新的历史。我们能保存下来的东西不多了,所以,但凡有一汪清水,一座高山总要杜撰出些什么来,积极响应了海子的诗,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起个洋气或有渊源的名字。
河面比几百年前窄得不能再窄了,清淤船在数十万方的黑泥里做着不清楚会不会功亏一篑的挣扎,我不知道是该敬佩还是悲哀。为了昨日重现的徒劳?那昨天的我们除了破坏还做了些什么?今天的大动干戈是幡然清醒还是一时脑热?热火朝天的当前能坚持到万里无云的明天吗?
我喜欢看成熟了的芦苇荡,看接天连地的草长鹰飞。人们都喜欢回忆和憧憬,然后就有了梦,一个人的梦,一条河的梦,一座城,一个国家的中国梦。而现在我坐在十七层的隔间里,平静地看着几百米外城市中央河流穿过的地方,那里正拆掉花了很长时间建完的公园,然后新建一座码头。国难当头的时候不能坐视,国家昌盛的如今我和许多人就在远处安静地坐着,看一车车拉走的土,想那湾流水的回旋之处会不会靠泊不沾腥臭的船。
城市的道路拥堵着扩散不去的机器轰鸣,人们说码头即使建成了也缺少一艘开往东吴的客船。我们疏通了河道,岸植亭兰,可掠翅翻飞的水鸟哪里去了?我们添加药剂,清澈水流,可无虑游弋的鱼虾为何始终不见?游艇上的客人把污秽朝一个方向欢笑着扔去,好奇地问那个清洁工是在河里捞什么,是大鱼吗?
因为在北方,常年累月的干让我们向往着四季常润的江南,但既然我们得不到一条干净的河流,别人也别想得到。你治你的,我污染我的;你明着查,我偷着干;你治理了下游,我在上游倒污排废;你想造一座水城,我让你成千上万的银子打了水漂……我们还能看得惯别人过得好吗?
等待秋天。
秋天或许会好一些吧,秋风扫落叶,那总是一个可以继续梦想的季节。两岸的树木葱郁,下自成蹊,总要走出个路径来,虽幽静曲折,但码头总算等到东吴前来靠泊的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