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藏匿记忆的希冀
古乡小村上的老屋一排有五间,据我母亲生前说是清朝末年和民国初年间建造的,这老屋历经风雨近百年而不倒,实属是奇迹。
老屋的形状有点徽州色彩,但又不一样。屋的外墙大多是砖木结构,里面是木梁,上面加瓦。老屋的后面是小竹林,林后是一条常年流淌的小河,老屋泛着浓重的古的特色。老屋雄立在故乡秀美的土地上,其建筑形成了一道令人羡慕的独特风景。岁月流逝,老屋可谓是几经沧桑,木窗和木门的迎雨晒阳的地方已有斑驳脱落的迹象,抚摸着斑驳的老墙,感受村落的古老,对老屋的情怀也随之飘散开来。
几度岁月老屋不老,它与村子里的一些新楼对望,扬动着生命的希冀而又变得生动起来。那些为老屋扬动生命的小动物也随之变得稀有,就像是老古董一样让人留恋万千。老屋的墙壁有尺余厚,老墙壁立,石灰涂抹至今附在砖上,虽有斑斑点点,但仍然光滑有韵。墙内有木架、横梁和立柱。为防止里面的木梁走样,早先的工匠在建造时用大的丁字形铁钉从外墙钉扦入木柱,把木架和墙紧紧牵住。乡下人把它们叫做墙钉。这种墙钉在我国许多古村落中也是常见的。这样的牵拉紧固,犹如中流砥柱,百年老屋之所以固若金汤,和这些老墙的铁钉有着密切关系。据说古时用墙钉建房还有其深深的寓意,含义十分丰富,就是屋内人家会人丁兴旺。这些墙钉历经风雨百年侵蚀仍在,有的还潜伏在屋内大梁上的搁梁柱头上,它们用毅力支撑着年迈古稀的老墙,令人一赞三叹!
老屋上还有一种植物叫做瓦花的,也是一道不能不记录的古稀花卉。看似破旧的老屋的瓦片上,常常会长出一种似草非草、似花非花、似塔非塔形状的紫颜色的特别植物,人们把它叫做瓦草花。这是一种特有的稀少植物,充满着十分神秘的色彩。它们一枝枝一排排地挺立在老屋的瓦片上,是一种唤醒人们对旧时老屋回忆的植物,凡它们的存在都表明老屋已经有了久远的年代。在今天的都市和小城镇新楼天天拔高的“水泥森林”中,这种植物几乎绝迹了。
瓦花看似不高不大,但顽强挺拔。它们是怎么长到瓦片的地方去的?有老人说,从前有小鸟把一种野草的种子呑到肚子里,之后又飞到屋顶排泄,没消化过的种子从粪便落藏在瓦楞中间,散落在那些屋顶上的出水瓦道的口上,日积月累形成了一些淤泥,它们生长起来后开始变异,生命的力越来越强。瓦花的形成非一日之功,它们隐藏在断残的瓦口旁,不怕大雨滂沱,不怕骄阳似火,扬动着生命的精彩。
它们的生长姿态跟老屋有着特别的情缘,在困境中鹤立鸡群,开出悦人的花儿来,而且是却异常的漂亮。无论从花,叶,径看上去都很上镜。至于她的花为什么开得那么灿烂呢,至今还是一个迷。当它的花头越开越灿烂的时候,我们又会奇怪地发现,那些叶子怎么先已经开始凋谢了,原来瓦花的叶子为了花开美丽,宁愿先谢了自己,这是瓦草的一种特别的美丽。
目睹这些发紫的瓦花,我们常常是舍不得去拔掉它们,仿佛它们的存在会给房屋和居住者带来一份吉祥。但是,当它们密集的时候就不好了,它们会一哄而长,甚至会阻塞瓦逢的雨道,漏雨了会影响老屋的居住。所以那时候我们常常在盛夏中会踩着滚烫的瓦片爬到老屋顶上把它们连根拔掉,但奇怪的是不多久它们的后代又会长嫩黄色的芽芽来,长大了又开花。那瓦花一丛丛的张扬在老屋的上面,远看又似宝塔形一般,又像是宝石花般的漂亮。
物以稀为贵,这瓦花在植物园里也许很难找到。这些年来,每到夏秋时候,城里一些喜欢猎奇的小伙子还专门骑车来到乡村老屋前,看瓦片上盛开的瓦花,除了一睹它们的芬芳和风采外,还摆出了长镜头相机开始选择角度直拍。面对瓦花,我们常也会想到清朝皇帝帽子上的金顶子,似乎是一模一样的,成为了屋顶上的一种神圣和吉祥。
老屋还有许多天真烂漫的小动物,壁虎就是其中之一。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老墙的缝隙间总是有一些虫蛾和甲虫会飞来爬去,壁虎匍伏在里面,或者贴在墙壁上,看到飞虫和飞蛾就勇敢地捕捉。壁虎被乡人们称之为墙上的四脚蛇,它们一到傍晚和早晨就频繁出没在墙缝和瓦楞中间,用以捕捉那些小虫子吃。那些剥落的墙角是它们藏身的乐园。每当它们抓到了什么小东西,总是用舌尖来呑噬的,基本上与蛇和蜥蜴相仿。
壁虎还是上好的药料。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夜,总有一些抓药人抬头照着手电筒在老屋墙上扫来扫去的。手上捏着鱼叉似的铁尖,看到壁虎就会飞快地出手刺杀,每一个夏天的晚上能反复伏击到许多只壁虎。据说壁虎晒干后是很好的抗癌药物。壁虎很狡猾,每当它们被捉住了的时候,常常会以逃生的方法蒙蔽人的眼睛,它们会像蛇一样自然掉下一截尾巴,那掉下的尾巴就会在地上移动跳跃起来,老人们见了就会常常吓唬:你们快走开,这尾巴会钻进你们耳朵里去的,吓得我们常常喊叫着双手捂着耳朵逃跑……后来的日子,想想壁虎总是有点害怕,可不是吗?这壁虎的尾巴如果真的掉进耳朵里,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现在想来这样的概率是很小的,但也从中看到了当年老人们对孩子们的关心,至今想到就会暗暗发笑。
蝙蝠也是老屋的伴侣和常客,在屋顶和墙壁上的小动物中可以说是独树一帜。它们是唯一会飞的哺乳动物,而且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倒挂在墙角一些暗黑的地方。大多数种类的蝙蝠都在夜晚、黄昏或黎明时才出来活动。蝙蝠适应在夜间飞翔,能够在黑暗中猎物。小时候我们常常误把蝙蝠当成小鸟,它们飞来飞去的是黑夜里的骄傲。蝙蝠夜间飞翔曾经激发了我们很多的想象力,这种动物被乡人赋予了神秘的色彩。后来又有武侠小说的一些作家把它塑造成蝙蝠大侠和江洋大盗,好好的蝙蝠名声就很臭了,这些故事带给蝙蝠的都是一些邪恶的坏名声。实际上,大多数蝙蝠都是无害的,它们一到晚上外出飞行都是为了捕捉蚊子和飞虫,蝙蝠是夜间的有益动物,如果它们不小心撞着了老屋的屋角有时候会突然掉下来,仔细去看它缩成一团的模样很像是小老鼠,所以我们小时候又把它们称之为会飞的老鼠。
麻雀也是老屋的常客,它们喜欢在屋顶上的瓦片交接的缝隙中做窝生蛋孵蛋,每当看到一些草屑露出瓦片时,我们就会在老屋中听到瓦片上有“唧唧唧”的小声音,这时我们知道瓦片交叉叠起的里面肯定有了小麻雀,小麻雀的降临不仅把瓦片搅得乱七八糟的,而且一下雨后屋子里就会淌下水来。老屋人就会讨厌麻雀搅乱了瓦片,常常要爬上屋顶修饰,有时会气得连同那个草窝一起端出来扔到地上。麻雀为什么要把窝筑在墙缝里或瓦楞下面,它们为什么完全依赖人类的住房?我们一直不懂得它们是为了什么?那时由于麻雀在秋会偷食稻谷,夏会偷食麦子,农村人把麻雀当作害鸟扑打,所以保护意识差,常常捉住了美味一餐,以解嘴馋。后来我们知道了把麻雀列为四害其实是一场冤案,当麻雀得到平反,我们知道麻雀也是以食害虫为主的一种檐前屋后的益鸟,麻雀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以昆虫为食。对庄稼来说,昆虫才是灾害。从此,我们懂得了麻雀跟人的情感一样丰富。为了种群的繁衍,麻雀家族甚至比人类经历了更多的磨难和艰辛。
为不让它们在老屋顶乱钻筑窝,就在屋外搭了草棚,有意识的请它们去筑窝生育后代。如果麻雀再搅动瓦片去做窝,我们就会用红布条去驱赶它们,或者捧上一只小猫,让它像将军一样守护在老屋上面。如果雀窝筑在老屋的墙洞内也就随它了,没有给麻雀太大的伤害。
老屋的墙和墙角之中还有不少种类的生命在活动。除严寒的冬天外。一到天黑,小动物们就开始放声歌唱。声音有高有低,有长有短,特别到了秋天,在众多歌手的合唱中,老屋四周的纺织娘们的歌首先悠然响起,然后有蟋蟀们在老屋和角落里歌唱,老屋除了蟋蟀外,还寄居着各式各样的小房客。
每到春夏还可以看到一种叫做土蜂的忙忙碌碌在墙上出出进进。土墙是土蜂在其中栖息的好地方,它们看上去有大有小,不会蜇人,无聊时我们总用小树枝捅进墙上的小洞里,吓得它们逃出小洞。在别的墙上寻找躲避的地方。老屋的墙洞口还有野蜂的窝,那些黑色的有大拇指大的蜂在墙外和屋梁间嗡嗡出入。抬头看时,那些蜂已经钻进了洞里,你却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大多不被老屋的主人欢迎而被驱逐赶走。
老屋中的节肢动物还有一种彩色的蜈蚣,浑身长满了脚。据说蜈蚣是鸡的死对头,传说当年公鸡把美丽的角借给龙,是蜈蚣做的介绍人,当龙躲在云中不肯归还美丽的角时,公鸡就开始找蜈蚣算帐,蜈蚣想逃走,但却被鸡死死地追逐吃掉,蜈蚣成为鸡的美食,所以老屋里的蜈蚣一闻到鸡的声音,总是吓得逃进墙脚的砖缝中。
老屋还有蜘蛛。“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架起八阵图,单捉飞来将。”谜底就是蜘蛛。这是孩提时猜过的一个谜语。蜘蛛有多种,结网的蜘蛛形体较大,它们喜欢把一张网修得美美的。有时,我们故意振动蛛网,蜘蛛以为有猎物撞进了网中,急忙忙从网角的小洞穴中爬出来。有一种蜘蛛专在墙角织起一张大网,成三角形,网密密密麻麻的像一张渔网,还有一种蜘蛛是把网织在墙上的下水角边,如果到了下雨时就很有意思的,网上晶亮亮的一片,像挂满了珍珠。蛛网还可以用来治创口,如果在夏天吃甜杆手被杆皮割出血来,从墙上寻来白色无污染的蛛网敷在手上,效果是很好的。
老屋中的老鼠总会在墙脚的石缝藏身,它们会在地上打出洞。对于老鼠这坏东西,当然是恨之入骨了,我们曾想了好多办法去对付它们。我们曾经用钩鱼的方法去制服它们,在钓鱼钩上放上香喷喷的花生诱饵,夜间出来活动的老鼠饿了就要偷吃,这时就把它们一只只钓住了。那情那景,真的是不能忘怀。
老屋还有一种家蛇,它们常躲在老屋的墙缝里,只要看到墙洞口有蛇壳出现,我们就知道墙内藏着蛇了。它们常在屋顶间悄无声息地爬行,搜索它们喜欢吃的美食是老鼠。蛇还会把蛋产在墙洞里,蛋外壳白而软,我们曾经把它们当作鸟蛋煮来吃,没想一口还咬出了死了的小蛇来。有蛇蛋的地方就有蛇,为了消除蛇,我们曾经捉来小泥鳅,扎在钩子上进行钓蛇,有一次在一天之内竟然钓到了二条花蛇和一条青蛇。老屋里的这些动物有的只是暂来客,有的是百年以来屋檐下的常住户,它们按季节分布,完全适应了人类的生活。
随着新农村住房式样与建筑材料的改变,许多和老屋结伴的小生灵失去了它们蔽身的家园,这是人们所不曾料到的。在新的村宅四周走走,已经听不到小麻雀在屋檐前后吱吱唧唧的声音,看不到燕子绕梁的昵喃自语,看不到蝙蝠傍晚出没的飞翔身影,还有蜘蛛网和坚强不屈的瓦花。住在新的楼房中确实比住在老屋中舒服得多了,但漂亮的房子前后越来越少看到那些不请自来的小房客,心中似乎又有了一种失落。这究竟是失去了呢还是得到了呢?
如今,故乡的老屋也已拆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两间,但历经风吹雨打的老屋仍然傲立着,他已成为了一个世纪的骄傲。老屋,其实已经真正成为了农村屋宇历史的一幢纪念馆。
此刻我在想,不知道那些原来与老屋为伴的生灵们现在是否找到了属于自己一方的居住地?或者是已经生活在另外的一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