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出去的压岁钱

去年腊月十七，整个街面上早已充满了年的味道，穿的吃的用的全都在喧啸中洋溢出不可抗拒的魅力，特别那些节日饰品更让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驻足于一串红红的小灯笼前，好想买回去挂在被凛冽的寒风撕扯着鸣叫了一冬的窗前，以增添节日的气氛。但几经纠结还是被妻子否决了，“每年买这些烦不烦。”的确，年年岁岁贴对联，岁岁年年挂灯笼，没有哪一年因烦而惰敢于省却半个节目，问题是倘若将诸如蒸年糕、剁馅儿之类的忙碌也都免去，那么年留给我们的还有什么？小时候是掰着手指头盼过年，有穿新衣，放鞭炮，吃饺子，接压岁钱的诱惑，而今这些完全冲破年的封锁进入每个日出日落，失落了许多响往。女儿前几天打电话说快要回家了，并一再告戒我们什么也不用准备，想吃什么超市一买就得了，何必劳累好久再连累冰箱呢。女儿当然是在心疼父母，可做家长的在春节里唯以鸡鸭鱼虾满盘来彰显团团圆圆，希图通过精心、周到的一系列节日料理缓释对女儿的思念和牵挂，哪怕玻璃上一小污点也要反复擦上几遍，恨不能将所有要做的事情都在女儿回来前做完，以惊喜般的完美迎接过年那神圣的一刻。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打消了片刻的茫然，在妻子的一再催促下，七大种八大类地买了两大包，回到家一样一样认真做了操作计划。几天后再次到市场里拾遗补缺，确认齐备后，专门到银行换了一沓新钱。

时间飞快，转眼进入过年倒计时阶段。虽说遭到女儿一通抱怨，我们依然按计划忙碌着，从家居卫生到服装用品到餐饮筹备有条不紊，而当这一切全部完成以后，一家人也即进入了除夕之夜。女儿穿着新衣服，吃着年夜饭，与大人边聊学校情况边看春节文艺晚会，在笑声与快乐中把小家庭的温馨推向了高潮。许是连日来的劳累，或是凝视着女儿在除夕钟声和鞭炮声中又长大了一岁，妻子带着极大的满足渐渐陶醉于梦乡，女儿也在电视节目的尾声里依偎在妈妈身旁。窗外的鞭炮声依然不断炸响，屋内灯笼的红光流淌着静谧与祥瑞。点燃一支香烟，透过袅袅白雾，我把思绪集聚于此刻的欣慰，而将其他的一切都归于淡然。当近半月的疲惫袭来时，忽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情，轻声在柜前取出新钱，以父母等额的量装进红包里，庄重地压在写字台书下，稍稍假想了一下明晨女儿发现时可能露出的惊喜，再回头将茶几果盘内的果品、零食等整理、补充一番，又驻足女儿床前仔细端祥一会后，才非常满意地转身将自己裹进被窝里……

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往往来得很早，还未等思绪真正平息，迎春的鞭炮声便急切拉开新年的帷幕。照例包饺子备菜肴，并将全家安康幸福、女儿学业有成的深深祝愿尽情写在微笑的脸上……记得儿时大年初一早晨，小伙伴们会在邻居院内的旺火旁争比鞭炮的数量，兜内食品的多少，早饭后再晒压岁钱（虽然那些钱过后大都让大人以种种理由收走），接着就是满大街去找感觉……十多年前的女儿同样也是与伙伴们比新衣服，比新奇食品，出东家入西家给大人制造一些感觉充满希望的麻烦……

“爸，妈，以前都是你们给我压岁钱，今年女儿有钱了，我给你们压岁钱……”不知什么时候女儿已经起床，还显稚嫩的双手捧着几张新钱，笑嘻嘻站在面前。刹时，仿佛时光停滞了一般，我和妻子没有半点反应，转身时又是面又是油的手不知放哪儿好，就在短暂的十几秒内，女儿突然在眼前长大许多，一股强烈的自豪感由然而升，“不用、不用，宝贝留着自己用，你还是个学生……”显然，我们俩个的语无伦次让女儿感到有些意外：“等我参加工作了再多给些……”女儿洋溢起灿烂的笑容。舒心与快乐就像两股交织旋转的气流将整个屋子膨胀起来，我甚至感到它扩展得没有边界，所有的一切都被渲染成温馨色。是啊，舍此而外，在年里我们需要体会什么！

大年初一来的很快，晚的也很迅速。一家人许许多多的话好象刚开头，夜便深深地打断了话题。女儿甜甜睡去，我和妻子珍重地拿出女儿给的压岁钱，一张一张看过去，再一张一张看回来，心底翻腾起无限感慨与无奈。压岁钱原本寄语着长辈对晚辈的一个个希望与期待，承载着一份份殷殷祝福与爱怜。可是……妻子又从写字台书下拿出原封未动的给女儿的压岁钱，与手里的钱反复比较许久，终于，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知道，她是感动于女儿的长大与懂事，甚或是愧疚于因女儿在外未能给予备至的关爱与呵护。我回望一眼巳入梦乡的女儿，也思绪满满涌汇于心，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容辩驳地担当起大人的责任与义务，毫无疑问地预示着她会参加工作，会成家立业，会将现在这个家庭裂变为两个、三个……N个，其间不可逆转的更是女儿对父母渐渐老去的担忧与不忍。压岁钱那个“压”字不正是女儿希图压住爸妈疯长的年岁吗？

拿着给女儿的压岁钱，望着殷殷泪脸的妻子，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送不出去的压岁钱”，终于抑制不住迸发出来，是喜悦，是欣慰，是留恋还是感伤，兼而有之吧，但更让我和妻子释然的则是为女儿的长大而娇傲。

妻子帮我擦干眼泪，把两沓钱放在一起，在红光里会心笑了起来。我感到不可比拟的满足：除此，在年里我们还能体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