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那个秋
乡野那个秋
魏世君
四十个春秋悄然而逝，让我心动，让我留恋，让我鼓起勇气，催我奋进的乡野的秋风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我恨这世事的不公，为什么美好的你却如昙花一样，去得那样匆匆，去得让人心痛。我孤独地走在世间，好生失落……
高考前夜，我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明天就要进考场了，不知命运将我抛向何方。正想着，不知不觉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叶秋来了。我心想，她怎么没回家？莫非是在她叔叔家住的？我急忙下地开门，请她进屋。她摆摆手说：“不进去了，别惊着叔叔婶婶。我睡不着，就来看你了。”
我披了件外衣，轻带房门出去了。我和叶秋徜徉在乡野幽静的小路上，路边不时闪出一两点绿绿的萤火，这样美好的夜它们也不肯安心地睡去。在这条小路上，我们静静地走着，似乎忘记了一切，仿佛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边走边数着天上的星星。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叶秋回过头来对我说：“但愿你在我心里可别做那颗流星。”我溃溃地笑笑说：“那你想做那颗流星吗？”
此时，远近的小生命竞相作声，高大的白桦树矗立在小路的两旁，筛得皎洁的月光斑驳地落在小路上，不时还有桦鼠蹿出来偷窥这阒迷人的夜色。
我们沿着这条小路走着，谁也不知要走向何方。月影下，叶秋的脸是那样式白皙，仿佛是透明的水晶，她人何尝不是这样式呢？她紧走几步拉住我的手说：“尹石，这次高考我没能考上大学。”她低着头不敢让我看她的眼睛，她掏出手帕试去眼角的泪水自卑地说：“我是个农民，你将来可是天之骄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有变化的，我们还是冷静些，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吧！”
听了叶秋的话，望着叶秋那漂亮诚实的眼睛，不禁陷入了沉思……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班从辽宁来了一名学生。开学那天，班主任雪尘老师领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走进了教室。他对大家介绍说：“这是咱班新转来的同学，叫叶秋，希望大家关心爱护她。”叶秋也走到讲台前不慌不忙地说：“我希望和大家成为好朋友。”说完低下了头。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嗤嗤地笑她，可能嫌她穿的衣服太土了。这时，我站起来对几个调皮的男孩子说：“不许拿人家的短处开玩笑！”
当时，小叶秋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光芒，她那两个眸子像两泓清澈的泉。没有半日，我们便熟识了。她给我们讲家乡的故事，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后来我才知道，在西兴村有户姓于的是叶秋的姨娘家，叶秋家就是赴他们来的。
叶秋家从辽宁一来，卖了所有的家产，到西兴村安家还没有花几个钱，因为她的姨父是屯长，房子是请人帮忙盖的，因此生活还算过得去。我家距离学校不过三里路。那时家里总喝玉米面糊糊，生活很清苦。每天中午，我从来不带饭，春夏时节还好，能采点儿野菜充饥。每当这个时候，叶秋就把带的饼子分一份给我。我说什么也不要，急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我看她要哭，就急忙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每当我吃东西时，叶秋就蹲在一边看着我笑，一直到我把饼子吃完，她才站起来问我：“饼子好吃吗？有没有脂粉味？”我笑着点点头，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叶秋转入我们学校的下学期，一股学习反潮流闯将黄帅的热潮也波及到我们学校。我们班上的淘气包封小虎是有名的坏水脑袋，他尽给班里的其他同学出馊主意。听说反潮流时，老师和学生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他又给班里的同学出主意，将厕所的卧板下面锯出了口子。我们的班主任上厕所不小心，还真就掉进了粪坑里，可是不能骂学生，反潮流吗，反到了自己头上。叶秋知道作祟的人是谁，就告诉了班主任，结果班主任找封小虎等几个学生谈话，还罚了他们停课反省。谁知叶秋告状一事被封小虎知道了，放学后要截住叶秋，揍她一顿。我听说后又扮演了“英雄救美女”的角色。封小虎这个生气呀，可他又小又瘦，拿我这个傻大个儿没办法。于是动手不成就动口：“尹石叶秋一裤头号扯来扯去玩琉瘤儿。（我们当地说男女关系不正常的话）。我和叶秋只管走自己的，一直把叶秋送到安全的地方，我才往回走。每当这时，叶秋都目送我直到我们互相看不见为止。
学习黄帅之后又迎来了一次政治高潮，“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当时，我在学校写作是出了名的。平时读过父亲的书，觉得孔子没什么不好，批他干什么？至于“反击右倾翻案风”是冲着邓小平去的，而我又不知邓小平犯了什么错。所以老师布置的让我写批判稿的任务，我无法完成。开会的那天，老师让我上台发言，我说我没写批判稿，结果把我纠到台前好一顿批斗。同学们说我是反革命的小兔崽子，我很不理解。叶秋看我又热又渴，就给我拿水喝。这下同学们又说叶秋是反革命帮凶，气得叶秋大哭起来。从此，叶秋每次帮我这个穷小子都得避开人们的耳目；她挨欺负，我也不敢明目张胆去帮她。那一时间，叶秋吃了不少苦头。但她还算刚强，硬是撑过来了……
时间飞逝而过，转眼间，高考的成绩公布了。我以总分447分的成绩考入H大学中文系，而命运的天平却偏偏不向圳秋倾斜，她被挤进了落榜的名单之中。这也难怪，在那样的年代升入大学的比例只有百分之四，蓁都该在名落孙山之列。
发榜的当天，叶秋哭着跑回了家。她是一个性格刚强，能经得摔打的女孩子。第二天，她便骑上自行车来到我家向我祝贺。这时，她的祖母听说叶秋到我家来了，就逼着叶秋二婶子领着她来到我家，一把抓过叶秋说：“走，跟奶奶回家去，人家是大学生了，还能瞧得起咱这乡村丫头吗？”没等说完，拉起叶秋就往外走。这时，我父亲从屋里出来了说：“大婶，你说这话不对，叶秋可是对我家孩子有恩，我们忘不了。”
叶秋和她的祖母走了。家里开始为我上学发愁，就连百八十块钱的学费都拿不起，东挪西借，好歹才凑上三四十元，剩下的可怎么办呢？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到了。那个年代，谁家也都不富裕。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叶秋又偷偷地来找我，见我愁眉紧锁的样子就问：“是不是还为上学的事发愁呢？”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些零钱，足有百十张。她数了数对我说：“这些零钱是我日积月累攒起来的，你先拿去就急吧。”我说什么也不要她的钱。她急得又哭起来，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轻轻地从她的手里接过钱，又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她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我的怀里……那一夜，我们偷吃了园中的禁果。
上学走的那天，在送行的人群中，我怎么也找不到叶秋的影子。汽车走远了，在家乡的山梁上，在那个充满愉悦和幸福的日子里，她在风中目送着远去的汽车。她那秀丽的身姿伫立着，仿佛撑起一个美丽的火红的秋。
我到学校后不久，由于家境贫寒，无钱供我把学业完成。就这样，我面临着掇学或休学的危险。那些日子真是祸不单行，祖母又因年老体弱得重病。父亲没办法只得把家里仅有的两间小草房卖掉给祖母治病。叶秋知道我要休学的消息就写信给我说：“你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至于学习费用，我会尽力帮你的。”短短的几句话让我渐冷的心有了些暖意，我又重新振作起来，在学校勤工俭学，以贴补自己的生活。
此后不久，我不断收到叶秋寄来的零钱，有时三五块，有时十元、八元……
又一个秋天来到了。我再也收不到叶秋的信和钱物。此时，我心中暗忖，莫非叶秋她……我不敢想下去。因为我知道，为了我，她到了一家制砖场工作。每天拼死拼活地博干，才只挣到五元钱，这在当时给女工的工资中已是很高了。
我怀着疑虑给我母亲拍了电报打听情况。没几天，母亲回电说：“秋腿骨折，有瘫危险。”我接到电报后，如雷击顶，不知所措。幸亏同学提醒与资助，让我登上了返乡的列车。其实我的心早已飞到了叶秋的身边，我多么希望她还是往日那漂亮活泼的秋啊！可是当我见到她时，她的双腿被牢牢地固定在架子上。这一幕根本不是我所希望的，她躺在床上，看也不看我一眼，还拼命地赶我走。我只是在床边劝说她，安慰她，给她讲保尔的故事，她听着听着睡着了。
这时，叶秋的母亲走过来对我说：“孩子，你还是走吧！叶秋心里很不好受，她想让你忘掉她。”可是我怎能忘掉她呢，我们的感情是日积月累来的，是经得住考验的。就这样，我们从普希金谈到列宁，从哥德巴赫谈到陈景润。世界著名的在逆境中创造奇迹的人让叶秋懂得了人生的意义。
冬去春来，叶秋康复出院了，可是由于是被红砖砸伤了股骨神经，她那两条腿却永远地站不起来了，属于她的生活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一段时间以来，她苦苦地衷求我，让我永远忘掉她，忘掉过去的一切。她越是这样，就越是激起我对她的爱和那不需要任何条件的责任感。
大学毕业了，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教书。分配后不久，我就提出要和叶秋结婚。那天，叶秋格外的漂亮，她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用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颊间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深深的唇印……
我推着叶秋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走去……我怨恨好命运之神为何对叶秋那样不公平，对我是那样的吝啬，没等我尽享人间的情爱，她去在一次惊马事件中悄然走了，留下我孤独地走在这茫茫的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