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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天籁

作者: 古保祥2023/06/22优美散文

笑声是村庄最早醒来的精灵,这通常归功于某家顽童,呓语绵绵,痴笑不已,听祖母说是被月亮婆婆逗笑了。彼时,房间有均匀的鼾声。女人不敢深睡,只是侧卧,偶尔抬手轻拍下孩子。她对旁边鼾声如雷的丈夫嗤之以鼻,左手拍打孩子,右手冲着丈夫的身体抽打,提醒他不要将鼾声过多释放,会惊吓到孩子。

一线月光隔着玻璃射进屋里,月光在孩子稚嫩的脸上停留,调皮又认真。月光打扰了孩子的美梦,他不停地用手揉着月光,试图将月光撵走。月光在孩子手中化了,在整个屋里荡漾开来。一地的月光,无人打扫。

太阳升得高且柔软,光线一股脑砸在地上,处处是坑。心事太潮湿了,像刚从水井里提起来的衣衫,需要晾晒。村庄里一大帮妇女在太阳下议论他人的是与非,她们的嘴如剑,一出鞘就扎进世俗里。纳鞋底的、织毛衣的、抱孩子的,总会有些婆婆妈妈、家长里短,或者对某人不屑一顾,但她们心灵深处始终不对任何人有深度怨言,刚吵完架,发现对方家里有急难事,还会热心地前往。

太阳在空气中爆炸了,炸了村庄一地的光辉。

邻家办喜事了,喜糖的香味在空气中肆意流淌,欢乐的气氛捂不住了,在阳光下发酵,村庄里所有人前来道贺。猜枚声此起彼伏,有人打翻了酒碗,在酒后跳起了欢快舞蹈。

村庄下雨时,仿佛老天将一支支水箭射到了人间。狗先狂吠,好像对自己的狗舍不够温暖有意见;鸡讨厌狗,跟着鸡鸣。雨来时毫无征兆,儿童们通常会淋成落汤鸡,少年听雨,其实听的是天真,雨本身不产生声响,它们需要借助别的东西形成自己的威望。就像少年,虽才气十足,可是不经历磨难不会绽放芳华。雨从檐头落下,在地上砸成水坑;雨躲在雨衣角落里,安静观察人的模样。水滴石穿的逻辑,让我们从小对雨充满了敬畏。

最浪漫的时节其实是下雪,瑞雪丰年,送给乡人一片洁白与浪漫。总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少年,在床上倾听落雪的声音。但总有种失落感,因为雪太轻了,像棉像絮,落地上没声响,你忍不住扒门缝观瞧。你终于打开了门,雪封了路,世界突然大同,视野统一换成了白色服装。孩子们在雪地里打雪仗,雪被捏成子弹,射在另一个孩子脸上,犀利凌厉,像箭像时光,更像无情岁月。就这样,雪成了你的知己,你抚雪唱雪枕雪爱雪,哪个少年都有一段雪白的青春年华。

村庄一年四季都有风,风是村庄的常客。春天的风温软,像母亲的手轻抚脸庞。夏天风有些狂躁,秋天风萧瑟,让人无尽怅惘。冬天的风往往与雪八拜结交,所经之处一片狼藉。村庄里的风,比人更潇洒,你躲在屋檐下看风,风送给你无尽的畅想,风无形,却可通过道具让自己成为主角。它躲在衣袖里,袖底有风;它溜进被窝里,你只好耸肩缩背。风的脾气怪异,发出声音也千奇百怪。稍对人世不满,风就会怒发冲冠。

月亮真的是会说话的角色。月光华华时,仰望婵娟,你能清晰看到月中有人影,不止一个人,他们相互倾诉。吴刚砍桂花树的声音,总在梦中闪现,当神仙也如此劳累,所以我们凡人更需坚强,不敢懈怠人生。

漫长悠远的隆冬时节,香菜可能是最早醒来的植物了。它们被主人藏在塑料布里,安享温暖。虽然雪在外面与它捉迷藏,但香菜却决然发出拔节的声音。这时的田野裸露着身体,一片肃杀,但总有植物穿着绿衣裳,比如白菜们,此时窝在一大片玉米秧下边说话,它们是冬藏白菜,偶尔会有一双手掀开帘笼将个大的白菜挑走。谁家餐桌上,就会传来白菜火锅的香味。

时光在冬天时,会显得格外漫长,晚上的村庄,像一只用过的簸箕,除了风与影子外,没有访客。但总有些事物与黑暗唱反调,它们潜滋暗长,比如狗,它是村庄夜晚的保镖,它睁大了眼睛不睡觉,执着瞅着世间万物。

此时的鸡,酒足饭饱后刚刚上笼,狗的咆哮,令小偷刚跳下院墙,就赶紧逃之夭夭了。但黄鼠狼不怕,鸡听到了异常,开始一起唱歌,它们的歌唱声尖锐喧响,黄鼠狼败北了,像块砖头,被扔进无尽黑暗里。

灯笼像喝醉酒的人,风中摇摆不定,灯光明明灭灭。小麻雀在清晨时分很活跃,它们通常在某家窗前驻足,提醒人类不要违背生物钟;喜鹊,作为报喜的鸟儿,与乌鸦展开了竞赛。传说喜鹊落在哪家,预示着哪家会喜事盈门。传说乌鸦闻到不祥气息后,会泼了命地鸣叫。喜鹊在某家檐头上表演,乌鸦看不下去了,也来赶场。一位老母亲迷茫地看着两种奇怪的动物,她叹着气扔了一块石子,乌鸦与喜鹊同时受惊,拍翅而去。

你今年看到的燕子,不是去年的那只。村庄里的人有一天会老去,但故事照样流转,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