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当是寻常

春节时，姊妹们带着各自的孩子一起来家聚，十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喝酒聊天，小一辈的几个孩子虎头虎脑地嬉戏打闹，我一边忙着厨房的蒸煮和煎炒，一边招呼着她们喝酒吃菜，一边忙不迭地拿出手机抓拍大家说笑聊天的画面，把其乐融融的瞬间即时发到家族微信群里。

我知道像这样的日常场景，在这个人人拥有手机的时代里，很多人也只是随手一拍，一看而过，一笑了之。当手机的存储限制时，她们会清空这些聊天记录。可我总是会抽空选取一部分有特点的照片打包压缩转存在电脑里。不为别的，就因为在很多年之后，在永远无法回转的光阴里，还能够因为这些照片，想起生命曾经享有的欣喜细节。如是，就算是时迁世移，光阴有限，老来拄杖蹒跚，也至少以此回忆煮酒，回味起生命中那些温暖和感动。

并非所有的美好都是理所当然。以前的我，也并不是很懂得珍惜当下，也不明白"为了记住你的笑容，我拼命按下心中的快门"的真正含义。

我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热爱生活，什么才是不负当下。

前不久，在我们这个很久不曾飘雪的城市里，突然在清晨给我一场不期而至的惊喜：漫天飞雪！仿佛无数个轻盈的二次元世界的精灵从九霄云外翩然而至，我立即催逼儿子赶紧地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出来看雪，出来拍雪景，他十万分地不情愿：不就是下雪了嘛，哎呀，我就最烦拍照片了！

那一刻，我哑然失笑地发现，他像极了当初的我！那时候当母亲说："等照相师傅来，我们也来拍个全家福吧！" 年少的我听了很不以为然，拍全家福，真是太土，太俗气了！

我在母亲去世之后20多年里，一次次在最深最沉的梦里，梦见她在厨房忙碌，在院子里晾晒衣被，午醒来之后，独自神伤，黯然泪出。我找遍家里所有的影薄，想要再次翻看她的照片，可是她的照片实在太少太少。时光荏苒，我想要仔细回忆母亲眼角的皱纹，她指间的伤痕，她额头的白发，却只能在梦中才能看得分明……

当我的先生问起我母亲的样子时，我总是强忍着心中撕裂般的痛说她很善良，很勤劳，很聪慧……我不能指着很多张她的照片说：你看，这是她在做缝纫呢；你看，这是她在做饭呢；你看，这是她和外爷在一起，好开心呢；你看，这是……

我曾经误以为夏天会很漫长，可转眼却已冬至了。我想要努力回想起和母亲在一起时的那晚间的明月清风，那欲雨的天色，那厨间的烟火，她站在灶台前翻炒的样子，寂静的乡村的夜晚蛐蛐的鸣叫，她打开的收音机里播放的广播剧，秋日田间收获的午后令人困倦的暖意……

当时只当是寻常。那些寻常的好时光啊——少年时，常常一个人穿行于故乡的山林中，听风吹过耳际，林叶翻滚如同绿色的海浪，林涛阵阵……我那时沉溺于如何逃离那些土墙，那些泥泞的林间草径和狗尾巴草，逃离母亲的唠叨和鸡犬之声相闻的村邻……时光如飞，时光如刃，那些寻常时光，当她们从指缝间溜走了的时候，我们才后知后觉地泪流满面！

如果你认真而仔细地看过凌晨四点钟未眠的海棠花，你就不会遗憾于凋零的残缺。网络科技让我有更多的空间来留存寻常时光的印迹。我以时间为断落，以光阴为笺，用无数帧剪裁的电子照片、美篇、压缩的视频缝制出记忆的温暖河山，我轻点鼠标，那些文件夹就是寻常时光里的索引，一点点引着我去回顾那些光影里的过去。

有一次，我无意中把同事的孩子在林间歌唱舞蹈的视频翻出来，随手转发给她，她的惊喜无以言表：我再也没办法拍一张儿子6岁时的照片了！我真是后悔那时候为什么不多拍一些他的照片呢？一晃他就大学毕业了！时间好快呀！

我知道我还会拍很多很多的照片，我还会一次次不失时机地用手机随手拍下一个个美好的瞬间，再在某个闲暇的未来日子里，翻阅一个中国平民在寻常日子，曾经忙碌着的悠闲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