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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沟

作者: 青鱼2013/04/02优美散文

那条沟

二舅死于癸巳蛇年农历初四的上午,病发于心血管疾病。接到表哥的电话,向单位请了假,安排好了工作,回到几十里外的村子接上二哥和姐夫,找了一家纸张铺子买花圈和烧纸赶了去。

褐黄色的沙石路摆在村前,与大旱沟成并列,左转右拐就到了舅家。土屋,椭圆的河石磊起的低矮院墙。奔丧和助忙的人散在院子里,依土屋东山墙是临时搭起的灵棚,这应该是院子里最醒目的一角,表哥率着几个表姐迎出院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从表姐们的眼和脸上看,她们曾不止一次悲痛而泣。灵棚内驻着的二舅的棺材,农家最为富丽的棺椁,颜色呈黑色,是用红、黑两漆及清油调制而成,通身一色,庄重中透出高贵。从外观上讲纯正的“三圆”,除底外每个面都是凸面,制作此种棺材费料费时,因为表哥是木匠,才得以用心费力打造。棺材天的两侧付贴板制的云勾图案。虽然只是点点装饰,但足可以看出两代人都会细心的经营生活。简易的棚子边框贴着挽联。上联为“一生勤劳传千古”,下联为“百世英明永流芳”横联为“千古流芳”。挽联是用白纸黑墨书写而成,从笔锋上看,足见民间软笔书法有真人。棺头贴着一竖联,也是白纸黑字,中间大字,上书:辞父□□□之灵位。左下为小字,上书:寿终于×年×月×日。棺底长出二尺有余,上摆放一碗黄澄澄的小米饭,装出碗很高,做成圆形,一双筷子直直的插在饭的圆顶上。另一侧是半碗生小米,几支香缭绕着烟,由于天气好,长长的香灰向一侧弯着,我的脑中只有:这如累计的岁月,终究会回到原点。棺前的土地上一只花盆端庄地坐着,烧尽的纸灰在里面摆着自然的形态,表姐们只是不停跪迎吊纸的人,表哥则忙着做一些人事上的调配,我们刚到,所以到灵前跪下去化纸吊唁,这是甥儿们对八十寿终二舅最后的拜别。

真正认识二舅应该是我六、七岁的事情。因为母亲较愚钝,倔强。年复一年地操持家务,从不带我们这些淘气无边的家伙省亲,直到姥姥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的一个盛夏,老舅从几千里外的兵营回来探亲,我才得以随了老舅连同母亲去二舅家,坐着驴车从日出走到小晌,间歇后接近正午才走进颠簸的乡村土路,山迎面扑来,路也愈窄,而且扎向两山间的罅隙中,路一侧的沟壑渐渐深起来,直到怕的我把脸背向另一侧,紧紧抓住驴车厢边的挡板。起初是艰难的上坡,驴子的脊背上满是滚动的汗珠子,我不知将走向哪里,看不见村落,也见不到有任何人为的生机,两边的山如长满疮的秃头,让人烦躁不安,终于,驴子不再躬腰用力,而是把后蹄戳向前蹄的空当,前蹄如莲步,屁股坐在一条宽宽的板带上,扭得幅度很大,很像正月十五闹元宵灯会上惹眼的小丑做出的夸张的举动,我又不得不向车后用力,真怕从前面顺出去。老舅则用力帮驴,以防驴子失控而滚下陡坡。

坡渐缓,转过山环,村子就在眼前,恍如桃花源,房舍林立,树木丛生,间或有一两声鸡啼,路面用黄沙铺就,难得的温柔,二舅家在村子最后,上了半山腰,后院墙就是山体,类似于关中的窑洞。站在院子里,全村的屋顶都摆在眼前。二舅圆脸,不到五尺,祖籍山东,典型的车轴汉子,喜笑,热爱生活,善调侃,常走在现实生活的前列。

中国走合作化道路的年代里,八亿农民贫穷着,但却笑着从事中国式的农业生产,二舅却成为货郎,卖针头线脑成了他热衷的事业,“小资”思想一度让他的后半生的生活较滋润。后来,舅舅的买卖涉及到了农业,数九寒冬,他倒卖上水玉米,我家一窝八口要断粮,二舅借给我们六十斤这种玉米,由于上水过多,父亲只有把热炕头掀开用二十多天时间烘干。收起玉米,土坯炕竟出了两个大坑,恼怒的父亲做出一个决定:失信于二舅。直到父亲故去谁也没提这件事。土地承包几年后,二舅率先买了缝纫机,大哥去舅家办事,一个中午二舅没有休息,把大哥裤子的屁股和前膝盖都用缝纫机画上“跑道”,在当时这真的算作亮丽的风景。二舅结了两次婚,现在的舅妈也是二婚,性格较好,但也免不得和二舅叽歪一辈子,年轻时舅妈住娘家,舅一人在家,晚上不慎把一只野狗关在屋里,饿狗找到了接年糕和杀猪菜的地方,听到响动的二舅检查时看到狗在暗夜里的两眼,吓得钻进被窝不敢动。天明后,狗吃得跑了肚,干粮和菜上满是狗屎,气的舅妈和舅一顿吵,以又住十多天娘家为对舅的惩罚,在众人的劝解下才算了事。

二舅和这条沟的所有男劳力相同,勤劳让他们每年入冬都到山上割野生榛柴和杏树,山洼阻不住,高山在他们看来是挑战,各家都比柴垛的大小,显示自己的能力,好端端的生态破坏了,造成了严重的水土流失,门前巨大沟壑和让他们有苦难言,自食着酿成的苦果。

二舅十几岁时跟着他的父母从口里逃荒至此,优良的土地和丰富的自然资源让他们准备在这里栖息一生或几代,山里的一石一木都应该沾染着舅无限的爱意,然而传统观念中的“靠山吃山”误导了好大一部分人,至此再想挽救的时候已经不在人们的能力范围内了,二舅和村里的主劳力在连续大旱的十几年里走出山沟漂流在外打工维持生活,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九十年代末,山川治理工作的春风吹进这个没有多大指望的小山沟。二舅顶着花白的头发又一次冲进治理的洪流,他在银行签字借款,在村委会的责任书上按手印,把很大一处山场承包过来,买树苗,雇机械拉沟,春秋两季抓紧搞人工林及草场恢复。经过二舅这样一部分人的努力,十几年的荒坡,不毛之地不见了,鸟雀啁啾,狍兔竞走。痛定思痛的乡人怀着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更科学的治理中,而今,蒙古野果园已初具规模,目标是迈进基地行列。岁月不饶人,舅因病不能再从事任何农业劳动,一代人创造的伟大工程正展现出无限的生机。

骨灰放进棺材,村人以最隆重的方式举行葬礼——绑杠抬棺,嘴里喊着号子,声势震撼人心,虽然出葬的队伍花甲之人不少见,但却平添了一份悲壮,墓地设在村前大山坡的一处难得的平地上,掘开冻土摆好棺椁,一处新冢。舅的一生宣告结束。

冷风从山梁上斜扑下来,花圈和幡纸哗啦啦乱抖,舅永远留在了这里,他生前的个人用品全变成了浓烟和他同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的精神连同充满生机的沟梁还在继续,因为这精神和生机无限的沟梁发展的前景毋庸置疑的会成为生者永恒的奋斗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