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即美好
在小城漫步,我总是陷入静静地冥想。小城,淡雅羞怯如女子,安静,祥和,固守灵性与智慧,透着深沉落寞,浅浅微笑。
很多时候,我想像它的姿容,目光,以及气息。灼灼的花儿,是她的面容;水汪汪的环城河,是她的眼睛;绿油油的草儿,是她眼睛上的浓密睫毛;缓缓流淌的日子,是她凝重而舒缓的呼吸,如一片深邃的海,涟漪轻荡。
这是山东省的一个地级市,乃上古伏羲之桑梓,尧舜之故里,商汤之京畿,有“花乡水邑”之美称。但,称不上是大城市。小城介于新老之间。西部是老城,如那株千年老树,镌刻岁月的沧桑。东部是新城,高楼林立,花树锦簇,是老城衍生和延伸的一部分,老,是文化和历史意义上的传承,新,是商业和经济意义上的快速发展。老城新城,像是一朵双生花,一株二艳,两两相望。
小城没有地铁,没有飞机场,私家车,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有的是花香水流,有的是街头巷尾笑声圆润清亮。一条环城河玉带般穿城而过,稀稀落落的黑瓦白墙掩映在高楼大厦之间,几株古树站成岁月的姿态,各种花儿,包括牡丹,随处可见,散发一街的香气。上班的上学的,从容不迫。扭秧歌的,舞剑的,执竿垂钓的,三两成群。老太太唱个戏,打打牌,扭扭秧歌。老头们泡壶茶,下个象棋,弄个花草,遛遛鸟,在花园里点燃一根烟,掺合大自然的草木芳香,惬意的喷吐烟圈。
而我,下了班,坐在三层小楼里,想象外面世界的样子,衣上有泥土的芳香,庭院里花儿开得正欢,还有,阳光暖暖的透过落地窗。
我曾经想象,在大城市生活的情形,想象过云鬓丽影,宝马香车,诱惑就像我花圃里的杂草,昨天刚拔掉,今天就又冒出来,永远不能剔除干净。我一边把诱惑打地鼠似的敲下去,一边在庭院里,看凌霄把藤蔓伸向天空,又把根扎进泥墙里面。
大城市,对人总有一种诱惑,我第一次到真正意义上的大城市,是结婚以后。因为夫的哥嫂都在北京工作,公婆也在北京,每年寒暑假,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去北京居住游玩。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北京面前,在它的内三环外三环面前,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大”,那种望不到边际的大,那种走不完的大。这个车比人多的城市,人群拥挤,声音嘈杂,车流堵成长龙,就是到马路对面去,也绕得我晕头转向。同样的一个商场,记得昨天在路的这一边,今天却好像又搬到了路的那一边。挤地铁跟奔命似的,本来悠哉出游的心情,荡然全失。不能呼吸清新的空气,不能体验那种在野外漫步的浪漫与诗意,走在热闹的北京街头,我茫然得如同这个城市森林的一只候鸟。迎着潮来潮往,疲惫地飞过西单女孩唱过歌的地铁站,飞过天安门,飞过“鸟巢”,耳边回荡的是《北京,北京》的漂泊、悲凉和沧桑。
我每去一次,就发现,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弥漫大城市喧嚣繁华的气息。感受它大的同时,也感受它的喧闹,它的拥挤,它的雾霾。人们来去匆忙,看脸上挂着优越感的北京人,夹杂在排成长龙的堵车队伍里,偶尔甩几句京骂。即使有家人陪伴,我也越来越失去方向感,陷入困惑的境地。我的孤独感越来越重,我甚至怕自己成为这个大城市没有灵魂的都市过客。而更多的时候,我还在企望,企望我的脚可以丈量这块神奇的土地,能让心灵可以做一次美丽的远足。
北京那么大,远方那么远。我的脚,丈量不了这块土地,也走不出他的限囿。
两相比较,我更喜欢小城。小城凝烟般的温柔娴静,没有堵车,没有雾霾,从容悠然地漫步在街头,那是何等的惬意。多少人,来来往往,小城,坚守着灵魂深处的安详宁静。那些寻常巷陌,寻常人家,是像家一样的地方。这里有烟火的气息,有卖早点的地摊儿,有偶尔热闹的集市,有小小的店铺,有温情的人们,有河道如织,花儿灼灼。可以一群人,三两杯茶,捧一朵冬日阳光,享受草的清柔,风的清爽,水的清澈,花的清香,安静温和,与世无争。生活在这里,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幸福。
当然,大城市里也有幸福,在大城市里也可以修篱种菊,也可以蜷在阳光下品茶,所以,我认为,能在大城市里生存的人不简单,能在大城市里一直生存得质量很不错的人,更是不简单中的不简单。大城市是很多人的造梦之地,多少北漂人因为有梦,大城市里的月光对他们而言,很美。多少人在这里,欢笑,哭泣,祈祷,迷惘,寻找,穿梭于车比人多的城市里,生存和生活已是两种概念。大城市,是文明发展的必然结果。大城市,也是欲望的终点。大城市,更是人生存的一个载体。这里因竞争而繁荣,因繁荣而竞争,但不是灵魂可以回归的地方。
其实,大和小,是两种不同的生活处所,两种不同的生命状态。大城市代表一种与小城市不同的文明方式生活方式。作为一个现代人,面对大城市的繁华和小城市的落寞,在两种生活方式和文明形态之间,有多少人的生存逐渐失去了那种诗性。
每个人到了生命的某个阶段,就会倦于漂泊,会习惯于找一个地方做安身立命之所。就如梭罗,他选择了瓦尔登湖,选择了简单和淳朴,伐木造屋,掘地种粮,在那里生活、阅读,听松风天籁,看山色湖光,他的思想超越瓦尔登湖的深邃,向灵魂更深处扩展,他的文字更如微风徐徐吹过的瓦尔登湖水,干净自然,平静深邃。
瓦尔登湖的水在我心里流淌,我不适合大城市,我喜欢自己栖身的这块古老的土地,我迷恋她的古朴和芳醇,喜欢深巷子浅巷子,任由我徘徊。
丹尼贝尔说:“城市,不仅是一个地方,更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
诚然。选择一个城市,就是选择一种生活。在小城市,生活简单,尘世美好,随便一遛弯,就可以亲近泥土,挖野菜,不用担心走夜路有色狼尾随,到对面去,还不用七绕八绕,生活可以带着鲜花一样的芳香。何况,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一个聪明帅气的儿子,有一个英俊还疼自己的丈夫,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老人健康无恙,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以种满了花,穿着漂亮的衣裙,做着可口的家常菜,脸上洋溢着小女子的笑,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教着可爱而单纯的学生,写着简单而纯粹的文字,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有人说:幸福很小,如果你的心很大,那么幸福就擦肩而过了。生命的幸福不在于人的环境、人的地位、人所能享受的物质,而在于人的心灵如何与生活对应。
“小,即美好。”这是30年代经济学家舒马赫的一册书的书名,也是最深得我心的一句话。我喜欢安闲与简单的生活,看花落花开,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茶,过小富即安的日子,能感受来自心灵的和谐安宁,以及那些纯净得不掺有一点杂质的美好与温暖。
幸福,是一种经过节制的满足,我想,我离它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