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湖之冬

南方冬天的黄昏，往往让人有走在梦中的感觉，因而汽车飞驰在一片广阔的水域边时，除了惊叹远望去那湖水的宁静安详，水天一色里暮霭笼罩的苍茫，以及湖边垂柳经冬依然故我的妩媚，便是隔着车窗天马行空地想象杨柳风里行走于湖畔，或万山凋敝时垂钓于江边的趣味。陶然忘情之际，那片令人惊诧的美丽已悄然远引，而爱景如我，竟然忘了问一问这湖的名称！

达到目的地时，夜幕低垂。匆匆忙完公务，便探寻此地最值得一去之所，想趁夜里去游赏一番。领队告诉我，城外有个桃花源，城里有个柳叶湖。我眼前一亮，柳叶湖，多美的名字！似乎沾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却又明明地站在高空里，不染纤尘的味道，定然是个勾人的去处。于是我决定要一个人去走走。领队一听，正色道，现在是冬天，凛凛的寒风和偶尔飘落的雪花，使湖边行人绝迹，一个人去不免危险，况且冬天的湖少了春秋两季的美丽，又是晚上，没有月光，不能朗照，自然不值一看，不如待明天得空再去吧。

我淡然一笑。以我浅陋的经验而言，真正内蕴丰富的自然，山川、湖泊、潮汐、朝阳，亦如真正内蕴丰富的人一般，繁花似锦固然应和潮流，其内在之美，却往往在人们忽略或者全然不知之处，比如这冬天夜里的柳叶湖，清冷固然清冷，却是四季的沉淀之后，在宁静之中的舒展，即使我看不清它全部的美丽，又有何妨？在它身边做一径的徜徉，也胜过这俗世无聊的欢聚！

固执地去了，去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城市在冬天的寒风中瑟缩，路上行人稀少，高楼上的灯光虽依然明亮，在桔黄的路灯衬托下却显得有些寂寞的惨淡。远远地看到大大的广告牌，说柳叶湖是国家4A级景区，我不由地想要嘲笑人类对于大自然的定性——多么荒谬，4A是一个很高的荣誉吗？亦或很低？它们会在意？或者它们的无言便是一个最大的反讽？

近了，近了！果然没有一个行人，安静之中似乎能听到杨柳的低语。顺着大道的阶梯往下走，一泓湖水扑面而来。放眼望去，除了湖水还是湖水，近处的清澈，到远处变成了浅灰，再远，便只有天空铅一样的颜色了！夜色之中的湖面温柔而冷清，在诉说着年轮里的种种故事。风，迎面吹来，冰冷中竟也杂了些温柔；雪花，一朵一朵很大，偶尔飞来亲吻面颊；湖水，轻轻地拍打着湖岸，像为大地哼唱着一首催眠曲……我往前走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此时，只觉得自己在柳叶湖的怀里，享受它万千汹涌情绪、绚烂绽放之后的平静。是的，除了湖水、藏在浓浓青霭里的远处的小岛，以及湖边的垂杨，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却什么都看到了！我看到了柳叶湖春天的生机勃发，春水的温润缠绵，我看到了柳叶湖夏天的热闹饱满，夏柳的荫凉舒适，我看到了柳叶湖秋天的澹泊明净，秋光的倒影清阴……一切一切的美好，瞬间在我的眼前展开。

湖面并不宽到无际涯，路却很长很长。当我终于走到一个尽头回头看走过的路时，才发现原来这湖果然像一片长长的柔软的柳叶，横卧在常德城里！常德的人民何其有幸啊，大自然是因为他们性灵里的美好而特意赐给他们如此美丽的湖泊吗？或者这湖，也有着神仙的传说？震撼人心的爱情？恒久坚定的母爱？亦或是淳朴安静的常德人民日常的喜怒哀乐？

不知不觉中，周围的车迹也越少了，一看表，已十一点多，四野无声，唯有湖水圣哲般宠辱不惊。是回去的时候了，回头再望柳叶湖，夜色里虽然看不真切，却觉得较白天见到更为亲近，再回想起傍晚时经过的湖泊，恍然明白，原来在车上就已引我心驰神往的，便是这柳叶湖了！只是再也没有想到，还有再见之时！

是啊，生命中有些东西，是不期而至的。然而，也正因为这种不期而至，当时扑面而来，令人措手不及的惊喜，才会展开得那么充分，那么自然，甚至，令你的灵魂久久震颤，当时回荡在空气中的音律，一直回旋在过后的岁月里，它让生命涨满无限憧憬，期待着无数种可能，有时是一份知己的友谊，有时是一份动人心魄的爱情，有时是事业的意外成功，有时又是一次突破常规的选择……

人生不正是因为这种种未知的可能，才让人有力量朝前飞奔而去么？无穷无尽的道路背后，正是无穷无尽的生活，它既有无限的重复令人沮丧，也有无限可能令人期待。这样，最平凡的日子，也能过出不平凡的味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