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小屋
我的家乡有个地方叫小灰头,小灰头有座小庙,小庙的右前方有座祠堂,祠堂门外搭起两间矮矮的小屋,右边那间是我曾经住过的。
小屋周围的环境疏淡,安静,略带冷清。面前是条沙泥路,行人不多。邻居养了几只鸡,终日在路旁“咯咯”叫着,不吵,因为鸡的只数不多。对面是一株古榕,树叶茂盛,枝干横斜,穿过马路,护荫着祠堂小屋。古榕的那边则是公路,从祠堂小屋到公路,已被隔开十多米,尘嚣于它不大相关,何况公路车辆也不多。
小屋里没什么摆设,堆放着绳索、塑料桶等杂物,有一张书桌、两三把小椅、一张旧床。小屋里虽然简陋,毕竟是我的暂居地。有了小屋,就有了自己的活动空间,就有了自己的私人天地。陶渊明有诗曰:“众鸟心有托,吾也爱吾庐。”既然身心有所寄托,我当然爱着自己的小屋。
祠堂小屋是我读书的好地方。爱读书的人,着重的就是一个可读书的所在。早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书桌上,留下它斑驳变化的笔迹。这时,它便与我手里捧着的白纸黑字的书本相映成趣,人文之书与自然之书巧妙契合在一起。在这里,绝没有闲杂人来打扰,除了与好友有约之外,一整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读书。到晚上,屋外灯火隐约,蟋蟀弹歌,屋里灯光朦胧,清月伴人,如是之景。大概蒲松龄也要羡慕了,也许这里最适宜创作一些书生与花狐的故事。乃至停电,瑟缩于被窝之中,拿出手电筒,打开书门,跳进故事情节中,与书中人物或喜或忧,或哀或乐。个中乐趣,难与君说。
祠堂小屋也是聚友谈心的好地方。我有不少朋友,他们都是一家人住在一起的,凡有客来,都请到客厅里坐。他的家人,大至阿公,小至孩童,和来客齐聚一厅,满厅的嘻哈,满厅的嘈杂,谈话很不方便。而在我的祠堂小屋,让友人心仪之处,在于能让友人想谈什么就谈什么,想谈多久就谈多久,随意自然。少则两人对坐,推心置腹,密谈依依;多则四五人围炉煮酒,烤焙鱿鱼,高谈阔论,直至杯盘狼藉。若在月夜,就移桌搬椅到屋外,明月邀清风,古榕衬小庙,素杯溢绿茶,别有一番情趣。
然而,祠堂小屋更是见证人间辛酸、世道坎坷的地方。我住进小屋之前,先是我的一个老叔住于此(他是一个哑巴),穷困潦倒,后是父亲养病之处,如今一一去世。“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哑叔与父亲的去世,放在冥冥自然的运转中思考,或许还不至于令人过于感伤,而石建的遭遇却让我一想起来就难免感慨万分。石建是个中年人,
无父母和妻儿,得肺结核病,骨瘦如柴,看起来像一具干尸。他临死的那几天,僵卧在那座小庙里。深夜,呻吟声绵绵不绝,阴阴秋风把他微弱的叫声送进我的祠堂小屋:“我快要死了……救救我……唉哟哟……唉哟……”接着是有气无力地咳嗽。他就是这样,在没有任何人照顾之下,被病魔活活折磨了几天几夜之后,最终凄惨地离开世界。以致事隔十多年,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他死时的情形。
祠堂小屋虽好,以其景过于清冷,以其事过于凄悲,终究非我久居之地,终究我搬出了祠堂小屋。不久,祠堂小屋被拆掉,从我眼中永远消失。而留下来的是我对祠堂小屋的悠悠情思。